藺小砧自己想得痴了,回過神來,看見杜桓也呆呆地看著這蜀山無邊的荒野。
“你還不去方便?”
“我都去了。”杜桓說,“你說,蜀山就是連綿的山,這裡怎麼是一大片荒原?倒不像蜀山了。”
藺小砧也奇怪,自己縱橫蜀山數年,怎麼就不知道這個地方,卻好像在夢中。
杜桓指著前面,“要是這裡是一片石榴林子,開滿石榴花,這野景就真的妙了。”
藺小砧奇怪地看著杜桓,看了半天。看得杜桓退了兩步。問道:“你要作甚?”
藺小砧說:“為什麼和我想的一樣,剛剛我也想到了石榴花。”
杜桓鬆了口氣,說:“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荒野之地,謀財劫色呢······這有什麼奇怪,我倆經常會想到一起去。”
藺小砧搖頭道:“這可奇怪,吃的玩的,我倆想到一起也就罷了,怎麼會突然就想到這裡······”
“或者這裡原來有一株石榴花吧。”杜桓說。
藺小砧點頭,“也是,你看,這荒野太荒涼,木槿花又素。如果這裡是一株豔紅的石榴,意境立現。”
二人且說且走,沒有路,漸漸方向也亂了。二人只是說笑,哪裡管那麼多。突然覺得這偌大的荒原不過一個空曠的戲臺,二人卻在這戲臺上演著自己歡喜的戲本,戲本雖是荒腔走板,二人卻是大歡喜,無腔無調,反倒可以胡言亂語,沒有拘束。
因此藺小砧說:“江湖人都是戲中人。戲中人是最不自由的,好比當日屈還山要我給東西蜀山江湖演一場戲,又好比我當日在紅船上要給自己演一出戲。都不得自在,舉手投足,言說唱詞,都被人被己定在那裡了。現在這戲就好,想說什麼說什麼?”
杜桓道:“當真?”
“難道當假,你看這裡,再無旁人,也無江湖,你有天大的秘密也可以喊出來,你有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也盡管說,誰管你?”
杜桓正色道:“我當真有一句驚世駭俗的話要說。”
藺小砧笑道:“杜大俠請講。”
“你做我的娘子吧。”
藺小砧嫣然一笑,“好啊。三年前洞房之夜,我不就是你的娘子了。”藺小砧一把抱住杜桓,“我不要這個江湖,就是因為你。”此言說罷,藺小砧自己笑了,“好肉麻的話。”
荒原入夜,杜桓一時當真如在戲中,一場只有兩個人,心中卻無比熱鬧的戲。劇情就是荒原之中往前走,臺詞就是插科打諢。佈景就是天上亙古之蜀山月。
“天意。”藺小砧跳過水上一處斷橋,回憶著往事,語氣中甜蜜無比,“我怎麼就莫名換了你的新娘子,你怎麼在爛柴灣之夜就莫名闖進了我紅船上的戲?”沒聽見杜桓回答。藺小砧又說:“然後這戲就演到了今天,總算不再需要有看客了,這才是好戲······”
藺小砧回頭看時,杜桓不見了,再看時,月光下,他還在斷橋那頭,躍躍欲試的跳不過來。
杜桓說:“這斷橋可不是戲中佈景,我怎麼跳的過······”
又往前走。
“不好。”杜桓說。
“當真不好,戲裡人不吃飯倒也罷了,我們還是要吃飯的。”
“好餓。”杜桓說。
“當真好餓。”藺小砧四下看看,卻連一隻夜行的小獸也沒有。果然是荒原。
杜桓四下看看,哪裡有人家,只有一地月光。要是月光能吃就好了。杜桓說。
藺小砧抬頭看月:“這月亮好像一張餅。”
“烙得又圓又黃,還是肉餡的。”
“何以見得是肉餡的?”藺小砧吞了一口口水。
“那月中陰影不就是隱約可見的肉餡麼?還是牛肉餡的。”
“錯了,”藺小砧說,“是桂花餡的。”
“照你這麼說,還是人肉餡的,裡麵包著一個吳剛。”
“罷了,不要再說了,再說,好好的一輪月被我們說的不像樣子了。唉,你說這月,古往今來,照過多少荒原裡的夜行人?”
杜桓看著月光中的藺小砧,笑道:“怎麼突然發這思古之幽情了?”
藺小砧說:“來這荒原的,只怕不是避禍之人,就是傷心之人,總之,若非天下無路可走之人,也不會來這裡了。”
藺小砧和杜桓一起看著茫茫月夜,杜桓說是啊,還有一種人,就是逃江湖之人,比如我倆。或許千年前也有兩個人如我二人,歡歡喜喜走在這世外之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