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弱文望著晏平笑,笑得好勉強,她還不太會笑。
晏平說,像神話一樣。你看到過這麼大的船麼?
當然沒有,做夢都沒有想過。晏平代顧弱文回答。
第二天早上,還有半隻巨船在湖面上,許多人——晏平真想不到殺了這麼多天,從夏天殺到這冬天,還有這麼多人活著,那巨船上到底有多少人——在那斷船的斷裂處,將許多鐵鏈收起來。
留在湖面上的若幹小船,依然被鐵鏈鎖在一起,成為一隻巨船的前半身,若幹的船卻只拼湊成半隻船形,在這大湖中,看上去很是古怪。讓人總想將這半隻船和那水下的半隻船拼接起來。
這麼多天,船頭的人鑿穿了船尾的許多船,然後他們解開鐵鏈,最後讓船的後半部分沉了下去。晏平這樣大致猜想一番。看著一湖漂泊的屍體,看著那水底的半隻巨船,像湖面上的這半隻的倒影,湖面更像一面鏡子了,只是鏡裡鏡外,照出的都是死亡。
一夜突然大雪。這大谷中一片白,瓊天玉界一般。
顧弱文好像有點歡喜,踩著雪去找活屍了。晏平還是吃魚,這湖就像一碗屍體泡成的湯羹,那裡面的魚吃得晏平想吐。野菜卻不好找了。
顧弱文拉著晏平,有時她會故意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腳印。晏平終於弄懂了顧弱文的意思,她是要晏平也踩在她的腳印裡,好像這是一個很好玩的遊戲。
顧弱文現在像一個低能的小孩子,希望她能快點長大。晏平想,但是某些方面,自己倒更像一個小孩子,每天都要顧弱文牽著,如果顧弱文一放開自己,自己跟不上她倒也罷了,只怕頃刻間就會喪命,自己在這個詭異的世界裡,真是比嬰兒還要脆弱。
好在這個詭異的世界裡,至少活屍越來越少了,顧弱文每天對活屍屍氣的吸食也在減少。
在遠處樹林裡,顧弱文幫晏平抓到一隻野兔,她往雪地裡的洞xue一探手,就抓到了。
晏平很驚訝,這活屍橫行的山谷中,竟然還有這樣的生命活了下來。晏平實在不忍心傷害它。但下午在火堆邊吃著久違的烤肉時,晏平慶幸自己的殘忍戰勝了慈悲。
“野兔兄,實在對不住了,你救我一命,下輩子你就投生做個有錢公子,武功又高······”晏平說到這裡,猶豫一下,又道:“下輩子,保佑你下輩子不要投生在這蜀山。”晏平看著顧弱文,發現她自己已經將臉上的血汙洗幹淨了。愛美之天性也在複活了。
天氣越來越冷,晚上顧弱文抱著晏平入睡,顧弱文不怕冷,身上總是暖和的,無論顧弱文在什麼時候,是人是活屍還是活屍之王,無論她的記憶是夢境還是一種殘留的符號光線,無論她的意念是理智還是一種超越人性人情的直覺感應,她總是記得怎樣保護好晏平,或者說,保護好她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系。
晏平擁著顧弱文睡在江湖的這個雪夜,晏平心中的不是感動,夢中沒有感動,感動要等夢醒後才會湧上心頭。
月光下,醒來的晏平看見一些活屍在湖面上走著,向那半隻巨船走去。晏平以為自己只是從一個夢中醒來,還在另一個夢中。很久以來,這個江湖的人都不太分得清什麼時候是夢,什麼時候是醒。
湖上結冰了。原來是這樣。半隻巨船上,才平靜了幾天,於是,廝殺聲又起,殘餘的活屍已經寥寥,不過足以撕扯那巨船上的人肉了。
這裡的故事到了尾聲了。晏平想,該死的不需要誰去殺他,這個江湖,自作孽······
晏平指著那頭上兩座雙塔對峙的山峰間淩空而起的一片雲宮,對顧弱文說,我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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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弱文摟著晏平,飛身而起,騰躍於絕崖之上,穿飛在雲霧之中。偶爾踏落一枝雪花,那雪花落下的聲音卻比越來越遠的巨船上的慘叫聲更驚心。
到了冷月亭,顧弱文拉著晏平進了一片雲宮。點起殘燈,宮中寒涼。晏平將那幅布給顧弱文看,顧弱文好像在回憶什麼。算了,晏平想,將那幅布隨手扔了,回憶又不是一幅布上的幾行字和一幅被多次塗抹的血畫。
回憶是現在牽著自己的顧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