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弱文字來覺得就算有人來應門,也該是個拄柺杖的老者。就像那些畫本故事裡的情景那樣。卻是一個少女。
“有門,為什麼不敲?”那少女道。
“那門敲不得,一敲就碎了。”孔九思笑嘻嘻地道。
月光下,孔九思那副幹屍模樣,看著嚇人。那少女早看清了,卻不甚害怕。
“你們是什麼人?”少女問道。
“三十年前的老客人,餓了十三年的舊主顧。”孔九思說。
“你看上去倒是真的很老也很餓。”少女笑了,只是看不清她的笑臉,只能看見她的笑意。
“這兩位呢,新客人?”
“新客人。”晏平忙道。
那少女還有些猶豫,裡面一個老者道:“聽這聲音,莫非是三十年前那個姓孔的客人?抑或是他的魂魄來了?果然是老主顧了。”
“進來吧。”那少女聽了這話放心了。
三人進去。顧弱文和晏平就納罕了。聽那少女的語氣,這裡倒真是一家食店了。
屋子裡的佈置很簡單,配著一地月光和幾聲蟲鳴,有點夢的味道。又是夢。似曾相識的夢境。
“對了,昨天在虹橋鎮的酒樓上,你一直魂不守舍的,在想什麼呢?”顧弱文突然想起這事來,問晏平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是四處看看,我總覺得我去過那個地方,但我確實沒有去過呀。”晏平道。
二人不說話了,聽見那少女下廚房做菜的聲音。
“剛才那說話的老人家呢?”顧弱文問盤腿坐在地上的孔九思。
“我問誰去?他要想見你時,自會出來,再說,吃飯何必要見做飯的人呢?”孔九思說。
“我們還沒有點菜呢,她這裡能做出什麼菜呢?”晏平四處看看,簡陋,除了月光是華麗的,其它一切都太簡陋了。
“這家小店開了一千多年了,成都府的老壇子酒樓還沒開張時,這家小店已經在做生意了。一千多年來,他們只賣一道菜,所以不用點菜的。”
“一道菜?我也聽說過一些村子裡的夫妻店啊什麼的,至少也有三四個家常菜吧。”顧弱文道。
“嗯,倒是祖傳的菜品了。”晏平想了想道。
“不錯,就像一式經過千年打磨的劍法,自然是十分精緻的。”孔九思道。
“只是,這裡又會有什麼客人呢?”晏平又四處看看。
孔九思哈哈大笑:“有什麼客人呢?只有有緣人能進此店了。我三十年前也是偶然,才能享此口服。我看你們倆也是有緣人。才會共坐於今夜。”
一陣風吹進來,月光好像搖晃了一下。
多日的追殺逃亡,幾年的蜀山的血戰惡鬥,今夜卻好似一個安然的夢境。
顧弱文只覺得在這野村之中過一生,平安喜樂,好過號令江湖。
想著想著,聽著孔前輩說著這家小店的種種。淡淡的睡意爬上如水的月光,如那水中一尾銀色的魚兒,遊動在身體中,愜意的睏倦,只需要一捆陳年幹稻草鋪在地上。
孔九思說,人中有隱士,店中也有隱者。不以謀利為歸依,只求天下過客幾人,有緣來作美味之知己。經營半生,有一個懂得天下滋味的客人足矣——便是此店的宗旨。傳了幾朝,經營了幾十代,只因心中平淡,所以一道菜品才能臻至化境,又皈依於人間平常。正如武學之道,摒棄浮華之心,稱霸之情,方能於無心處練出好的劍式。
說得玄虛,不過也合這夜的風景。晏平笑道,看著門外月色描畫著地上的樹影、瓦簷輪廓,恰是一副無心好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