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還山寫完那封回信後,他的愉悅也是因為這些。他當然想到了,西蜀山為了爭取到藺小砧的投靠,會出手,但沒想到這麼快就出手了,這麼幹淨利落。
藺小砧還沒有到西蜀山,就已經取得他們的信任了。屈還山想到,真是一個好戲本,砧兒真是一個好戲子。
自然,最好的戲子總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演戲,正如最好的劍法,要用一個武者的生命去追尋。
屈還山想起了那個午後,在斷雲塔上他和藺小砧的談話。
藺小砧在逃亡的路上,那些最艱難的時候,也會想起那個斷雲塔的黃昏。
2、
“天梯寺劍法?”斷雲塔上。藺小砧和屈還山站在十三層的塔梯上。三個月前。
藺小砧說話的聲音在發抖。摩雲接天的斷雲塔頂確實秋涼浸衣。
“嗯,天梯寺劍法。”屈還山還是淡淡說道。
三百年前,天梯寺夜雨大師是蜀山武林歷史上的無可比擬的尊者。他是完美的象徵,有著最好的家學,最好的天賦和命運為他準備的各種最好的磨難以及一段絕世的戀情,當然,絕世的戀情都是悲劇收場的,而刻骨的傷情使他頓悟人生,從而在劍法上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經歷了前半生的人散、家亡、國破種種可遇而不可求的際遇後,繁華落盡,鉛華退去,他隱居在天梯寺的後半生再沒有奇遇,然而,後人再審視他的一生時,才發現他沒有奇遇的後半生成了他最大的奇遇,因為他在天梯寺常年不斷的夜雨中隱居的日子,從他心中所藏的蜀山一千七百劍譜中抽象出了蜀山劍法之源,這就是天梯寺劍法,被後世武學史家稱為天源劍法。
三百年前,現在蜀山江湖的人說起這個時間,語氣中充滿嚮往。那時的蜀山江湖天更藍。
碧藍的天空下,夜雨大師在若水畔蜃景山上試劍坡讓蜀山江湖為之傾倒,至今,夜雨大師試劍坡上舞劍的身影,已然成為蜀山江湖每個真正的武者在血脈中流傳的記憶。
隨著夜雨大師仙去,天籟的劍舞化作血光劍影。江湖開始逐劍譜於蜀山江河群山之間,誰也不想別人得到這本劍譜。
蜀山開始了兩百年的亂戰時期,就在這個時期,蜀山分裂為東西蜀山。而劍譜只是蜀山戰事和分裂的遮羞面紗,揭開面紗讓後世蜀山江湖看到的是,沒有能再次一統蜀山的偉大武者的出現才是戰禍的根源。
然而,像夜雨大師這樣能靠一己之力統一江湖的偉大武者,已經再不會出現了。
於是,竹西寺和西蜀山四大樓先後取得東西蜀山的主導地位後,在各大門派的支援下,各自成立了執事會和長老會,既然不能依靠一人之力,那就憑借一群傑出高手的力量來維持江湖的和平。
第二個一百年,是東西之戰的一百年。據竹西寺秘籍樓的統計,這一百年來,東西蜀山僅是戰死的大小門派的掌門人,就多達六百三十二人,門派弟子無法確計。若水如血的一百年。
然而,這一百年來,東西蜀山的人才發現,就是這百年來的那些武學大師也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那就是象天梯寺劍法這樣的源劍法,根本不是劍譜上的圖畫和口訣可以承載的。
也就是說,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天梯寺劍譜。
其實,一個初學劍法的弟子,師傅第一天就會告訴他,劍譜只是習字的描紅,習劍的第一重境界就是要突破劍譜這個範本。這也就是像浣花劍派的浣花劍譜叫做《浣花劍法正規化圖》的原因。
然而是什麼讓東西蜀山百年來的武林人士突然長久地失去了一個武者最基本的判斷和常識,而去尋找一本所謂的絕世劍譜,像那些沉溺於仙俠話本的市井小民一樣膚淺?
答案很簡單,兩百年來,天梯寺劍譜已經成了權力的幻象。在權力面前,一切都如蜃景山的海市幻影,莫辨真假。
這也是為什麼東西蜀山明知那本天梯寺劍譜不過是夜雨大師記錄一些最基本的劍法的手稿——夜雨大師後來只記得一些童年的最簡單的招式——還要以此為藉口進行一百年的爭奪劍譜的戰爭,其實,劍譜只是幌子,他們爭奪的是權力。
正如中原大一統的戰爭,大一統也只是口號而已。
終於,無休止的戰鬥休止了。因為人們都厭倦了。
因為東西蜀山武林的物質支撐已經瀕臨崩潰了。在這一百年末,西蜀山武林經營的香料行、野味行、木材行和東蜀山經營的茶行、珠寶行等等都已被曠日持久的戰爭拖垮。
於是,在第三個一百年之初,東西蜀山在若水畔立碑為銘,以若水為溝,蜃景山、回頭嶺一線的山脈為界,從此休戰,互不往來。這是死寂的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