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年時,琅琊王五是深蒙周氏蔭護的。周天驕待他,實是誠如親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王五的身體也是日漸康健了起來,到八歲後,竟是與同齡小兒一般無二了。彼時,王五才被接回了琅琊,在王氏長老處受教學藝。
王五回琅琊時,周天驕曾握著他的手承諾:“阿姐等你回來。”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這一去,就是天高路遠,生死相隔!待他再次歸鄴,昔日的國都已成了焦土,周國亡了!他的阿姐也死了!向來不值一提的秦元劉氏,卻翻身篡得了皇權!
這幾年,依照兄長的教導,琅琊王氏早已遠走夏國,退出了秦國朝堂。他此次歸秦暫留,也只不過是為祭奠先人罷了。若是公子崢相邀,他是眼也不必抬的。但見茯苓二字,他卻心中大慟。
當年,恰逢符翎縣主屢教不改被貶為庶人之時,長姐不便插手,便修書一封,只題茯苓二字,請他出面照拂。後因符翎跋扈,樹敵如織,他兄長便助其假死。卻不想,這一假死,倒叫當年的刁蠻縣主逃過大難,周亡族滅時,唯有符翎這個周氏後人,泯然眾人,依舊逍遙。
符翎未亡,是唯有周天驕才知的辛秘。如今茯苓二字再被提及,不論來者何人,王五都必去見見了。
自那日後,周如水每日都過得警醒萬分。
彼時天已大涼,屋中均換了炭爐厚被。周如水本就體寒,現今又恐踏出門去就會有閃失,更是整日都不出屋門半步了。她從不肯喝公子崢派僕婢送來的安胎藥,還命僕婢在她枕畔養了只碩鼠。每日僕婢送來的吃食只有先給碩鼠食過,見碩鼠無恙後,她才敢將之下嚥。
其實,周如水清楚地明白自個的處境,她就是隻拴在懸崖邊的螞蚱,劉氏一門根本容不下她,到頭來,她終歸都是一死。她死,倒不足惜!但周家血脈必須留下!如此,她才能安心下地去,去九泉之下向周氏列祖列宗贖罪……
等啊,盼啊,王五郎終是來了。
正午時分,陽光微微傾斜越過飛簷照下。琅琊王五推門而入時,便見周如水正靜靜地倚臥在憑几旁,她瘦弱單薄的身子如是秋末衰微的落葉艱難地掛在樹梢,哪怕溫暖的午後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她卻仍舊好似隱在茫茫煙霧細網之中,飄忽得彷彿隨時都能夠消失不見。此刻,她正呆呆地睨著窗外,疤痕累累的小手不時撫過已明顯隆起的腹部,從側面望去,面色蒼白,毫無表情,彷彿垂死之人。
對周如水,王五是有著深深的孺慕之情的。除去住在琅琊王府的歲月,他的幼年童年青年時期都有周如水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他的阿姐姝秀辯敏,華光豔動天下,是個明媚如朝陽般的美人。她一笑,陳郡謝氏那最冷血寡情的謝二郎都會滯上一滯。
可如今,她就在他面前,他卻幾乎要認不得她了。
立在門廊前,王五的面色變了又變,他明澈深幽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看著一臉木然形如枯槁的她,他只覺心口隱隱的發痛,竟是半步都挪不動了。
似是心有靈犀,周如水下意識地就回頭望去,她這一望,便直直對上了王五正怔愣的臉。
一見到他,周如水也愣住了。在她的記憶中,王五不過是個孩子。可這個孩子,如今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的門廊邊,他長高了,直是挺拔如楊。他的面相也長開了,姿容俊秀,風華大盛,頗有謫仙之風。
此刻,他正抿著嘴,痴痴地望著她。他痴痴地望著她,俊逸的臉上卻寫滿了陰晴莫辨,那神情有一些陰冷,有一些懾人,但周如水,卻一點也不懼怕。
兩人靜靜對望,一時都忘了言語。王五眸中瞳光交錯,對上她的目光亦是渾身一顫。少卿,便聽他忽然暴吼出聲,扭頭,便憤怒地舉起拳頭砸在了門上。
眼瞧著外頭甚麼風聲都透不出來,周如水心底也打著鼓,隱隱總覺得有甚麼事兒要來。
“見到這般難得的情景,也只有女君能睡得著。”瀞翠無奈地嘆了口氣,透著銅鏡瞧著周如水,見她白皙的臉浮著淡淡的紅,黑亮的眸子彷彿漾起盈盈的水波,這模樣絕豔堪憐,連她這個姑子都瞧著心、口、酥、酥、癢、癢、的。登時便再沒了話,忽覺得二殿下與王三郎是如仙如畫的好景,她家主子也是世間難有的美景。這般,倒不見怪周如水能安然睡著了。
正在這時,夙英拿著一個鑲著貝殼珊瑚的紅木盒掀簾走了進來,她一禮,稟道,“女君,二殿下得了塊上好的老坑硯石,親自畫了樣式給匠人,這才雕好,就吩咐阿碧給您送來了。”
“端硯?”聞言,周如水詫異地挑了挑眉,微微偏頭朝夙英看去,抬手便接過了那硯臺。
細一看,倒見那硯臺果真是難得的珍品,外觀青灰微帶紫藍,石紋細膩幼滑、嬌嫩緻密而堅實。硯額之上淺雕著陽紋山水圖,其上雲靄飄浮,中間二株古松對峙於兩岸,其下水波盪漾,實是意趣盎然。
“模樣倒是清雅!”周如水如老學究般讚賞地點了點頭,手心輕輕按住硯臺的硯堂,旋即,硯堂上出現了滋潤的水氣。見狀,她笑了笑,頗為識貨地輕聲說道:“體重而輕,質剛而柔,呵氣研墨,這麼好的端硯卻給了本宮,真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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