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他一哂,莞爾道:“察舉制是我所提,天下人早便認定了,孝廉若入朝,必會為我所用。即便不為我所用,他們也算是我的門人。遂,朝中打壓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就從那日御座塌陷,孝廉不得受封來說,便已可見端倪了。他們三人,本就長路漫漫,無需我做甚麼,劉崢的前路本就不會太順。然而,天之生人,各有偏長。國家之用人,備用群長。昔日齊孟嘗君門下亦有雞鳴狗盜之徒,若有真用得上他之時,為兄也不會棄其不用。”
聽得這話,周如水一時失言。
但見公子沐笙瞥她一眼,眉頭輕挑。
見狀,周如水雙目微亮,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其中要處,追問道:“兄長此言,可是道會對劉崢不聞不問?”
對呀!三位孝廉自從入朝,便已被貼上了公子沐笙門人的標籤。朝中黨爭從未停止過,兄長只需不聞不問,不暗中相幫,像劉崢這樣無出身無家族撐腰,又無同僚相護的孤寡之徒,定然會步步為艱,苦如雞胗的。而他若無法立身得勢,劉氏一門就不會看重他,如此,劉氏還會是那個沒落的劉氏,根本翻不出天來!
想通其中關節,周如水險些笑出聲來,她還想繼續問話,公子沐笙卻不給她機會,忽而又道:“兕子,依你之見,傅涑,錢閭二人誰堪重用?”
“我並未與他們有過接觸。”周如水撇撇嘴,困惑地搖了搖頭。
公子沐笙卻是淡淡一笑,繼續溫和地問她:“葉落而知秋。昨日君父臨朝,他三人在殿外割席斷交,兕子可知?”
“然。”周如水頷首應是。
“以此為憑,你以為,傅涑,錢閭如何?”
曉得阿兄還在考較自個,周如水細想了想,也想盡綿薄之力為兄長分憂,只得靜下心來細細尋思,直過了一會,她才徐徐計較道:“傅涑有自知之明,是把好刀。錢閭懂得趨避厲害卻做得不夠高明,但又最是高明。”
“哦?“公子沐笙目露欣慰,等著她娓娓道來。
對上兄長期待的目光,周如水臉頰發熱,繼續道:“傅涑性情直莽,一番言語雖然中肯,卻也狠狠得罪了劉崢。錢閭雖也與劉崢割席斷交,但他不言不語,不溫不火,有傅涑在前,倒是兩邊都討了好了。日後,若劉崢得了勢想要報復,首當其衝會是傅涑。所以,論心機圓通,傅涑不如錢閭。論直所欲言,錢閭不如傅涑。”
看著周如水眸光盈動的雙眼,公子沐笙撫掌大笑了起來,他這阿妹啊!實是個大智若愚的!
他欣慰開懷地拉過了周如水的手,雙眸黑亮如墨,讚許道:“吾妹才智不輸大丈夫!”說著,他又揶揄地捏了捏周如水小巧精緻的鼻尖,低低笑道:“待你將字練好了,便是才貌雙全。若不然,一提筆又成了繡花枕頭。”
聞言,周如水氣呼呼地推開了他的手,捂住鼻子,嗔道:“阿兄不是才道天之生人,各有偏長的嘛!”她本是惱了,但對上公子沐笙揶揄的笑眼,直是兩腮鼓鼓,嗔著公子沐笙,卻也笑出了聲來。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不禁莞爾,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微風拂過臉頰,柔柔的,涼而不寒。他這個阿妹喲,怎麼這般寶氣!
一直看著周如水走遠,公子沐笙才回過神來。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杏花樹,望著那枝頭含苞待放的花朵,嘴角的笑意卻緩緩隱了下去。
他徐徐回首,望向隱在暗處的老翁,低低地嘆道:“術公?這杏花糕,杏花酒,吾亦久未嘗過了。”說著,他便苦笑了起來,慢慢起身,合上了那半開的窗,垂著眼,無力地,徐徐地低喃道:“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
回應他的,是術公嚴厲的喝止,老翁粗噶的聲音無情而又冷漠,他道:“萬物生於性而死於情,時政多虞,公子身系天下,實不該心有旁騖。”
術公是公子沐笙的幕僚,亦是婁後留在公子沐笙身旁看顧督促他的長者。聽他一言,公子沐笙神情轉涼,冷冷一笑,未再言語。
聞言,周如水苦澀一笑,無奈地嘆道:“何來相棄之言呢?”說著,她微微垂目盯向他,滿是傷痕的小手輕輕撫上他的發頂,低低地說道:“我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亦未嘗知危也。”
她貴為帝姬,也只是個頭髮長見識短的婦人罷了!她生於安樂,所以從不知百姓疾苦,世道艱險,心中對於亡國之危更不曾有過半分見微知著的警惕。她從不知,日子會過成今日這番模樣,更從未想過要棄誰。若真要問因何至此,說到底,不過是命不由人罷了。
講到這,她的聲音一提,繼續沙啞的,哽咽地說道:“小五,今時不同往日,即便我思你如狂那又如何呢?我已不是帝姬了啊!”說著,她眷戀地撫了撫他的發,繼續溫柔地說道:“周國已經亡了,你的阿姐啊,如今只是個亡命的罪人。若不是如今阿姐有孕在身,到死,阿姐都是不會去尋你的。”
周如水的話全是發自肺腑,她直白的告訴王五,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周天驕了,她的家,她的國,已經亡了。她並不想拖累他,若不是為了孩子,她或許永世都不會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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