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王豹,王端亦被投入了詔獄。
一時間,朝野危懼,內外肅然。往日的肱骨大臣,眨眼似就成了奸匿之徒。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泰康八年前政治清明的朝堂了。如今的周王,也不再是泰康八年前那個勵精圖治力圖改革的周王了。
朝堂上,阿諛奉承,膽小怕事之徒頗多。王豹顯然有誣告構陷王端之嫌,卻當日朝上,除去王箋,只有公子沐笙出言相說。只公子沐笙不出言倒好,一出言便如火上澆油,叫周王的怒意越衍越盛。
原來,早在前日,謝潯便參了王端與公子沐笙一本。道是在彭澤賑災期間,王端與公子沐笙公然無視禁屠令,縱容城民屠宰禽畜,飽食肉餐,實是不遵國法,不敬君上。
更早先,公子沐笙便因直諫禁屠令是個惡法,斥言“有錯不修,不視民生,民便如喪父母,國亦如失信!長此以往,必將生亂!”惹得周王大怒。
如今公子沐笙在彭澤縱民所行,顯然陽奉陰為,不顧法度。周王本就對他有氣,他這一摻和,也是雪上加霜。而王端見之不加制止,亦是違犯了禁屠令,更讓周王對他陡生不滿,又將他與公子沐笙視作了“一丘之貉”。
為此,周王也是生怒,再想謝潯告發王端的狀文中,有道王端受賞青詞後歸家燒之,實乃無人臣之禮,有大不敬之罪。又道他曾與王箋言及前朝亡君姬亥之故,言辭激烈,全有今朝影射之意。
遂前日在朝堂上,周王已是隱而不發,只是頗有深意地忽問王端:“愛卿以為,昔姬亥講堯舜之言,身死國亡,是為何故?”
彼時,王端神色一頓,沉吟片刻才道:“姬亥講堯舜之言,行桀紂之實,矇蔽百姓,魚肉天下,何有不亡之理?”
他這一言,放在平日裡是忠言順語,但若算上王端往日稱病不朝不擔不當的細枝末節,再攤上謝潯的彈劾汙衊,便就是含沙射影,就是禍端了。
遂待王豹被擒,將他招供而出,便如轟雷炸響,周王直是震怒,再不顧往日情分,直截就將王端投入了詔獄。
而公子沐笙亦未有好果子食,公子衍的行徑叫周王心有餘悸,如今再見公子沐笙更是生怒,本就不喜他,現下更是不滿。只覺他空有些才幹,卻是個不孝不悌,不忠不義之徒。遂便直截將公子沐笙放去了遠在西疆清苦窮困的檠朻郡,只等彭澤事了,就叫他遠走守邊,再不來礙他的眼。
往日裡,諸公子都有封地,偏就公子沐笙尚無,如今有了,卻是西疆苦寒之地,可見周王待他,真是未有半分喜愛。
周如水一顆心兒直墜,方才曉得王端入了詔獄,才下眉頭,又知檠朻郡那窮赤之地竟被指給了公子沐笙做封地,周王的意思,怕是要他不得歸鄴,守邊終老了
!
她驚得火急火燎,想追去問,卻又得知習秋將公子沐笙請去了廣韻宮。
如今婁後不在宮中,謝姬代主中饋。按理,早先公子沐笙成婚次日,便該領著新婦去向謝姬敬茶。可彼時彭澤事急,這事便被隨意揭過了。
如今謝姬親譴了習秋來請,顯然是有刁難公子沐笙之嫌。卻現下這當口,周如水實在不好瞎摻和,只好守在公子沐笙必經的宮門前,靜待他出宮。
這些日子以來,謝釉蓮極是安分,似為了安胎,她的廣韻宮幾乎成了這後宮之中最為與世無爭的清靜之地。
公子沐笙被習秋領進門時,室中已拉起了屏風。彼時日長風靜,花影閒相照。廣韻宮卻如暗夜之中的寂靜長街,被一股極其沉悶壓抑的氣氛所籠罩。
屏風後,謝釉蓮斜倚榻上,繁複的袍角流瀉至地,腹部高凸,手執繡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搖著。見公子沐笙由遠及近,她執扇的動作一頓,慵懶的聲音透著涼薄,望著屏風後的他道:“怎麼?若非是習秋去攔你,你便要躲著我了?你和那芃苒莫不是早有私情?否則,怎會不惜得罪舅家,以功護她?”
她的話有些咄咄逼人,公子沐笙擰了擰眉,面色微現沉重,低道:“庶母,適可而止罷!”
“適可而止?”謝釉蓮嘲諷地笑出聲來,雙手掐在一處,稍稍用力地遮在腹上。
近些時日,她因懷胎而愈發贏弱,精神愈是不濟,愈喜胡思亂想。夢中總有那麼個人影馭馬慢馳而來,遠看是陽光滿目,近上前來,卻是要將一把尖刀插/進她的胸膛。
夢中驚恐,醒來亦在這冰冷的廣韻宮中,腹中的孩兒更是惡毒的種子,無時不刻不提醒著她謝家對她的無情,謝靖對她的羞辱。謝靖那惡劣嘲笑的譏諷也時時刻刻縈繞在她耳畔,在追問著她,若知今日,可會悔當年未死在那漂潑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