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門,夙英仍是猶在夢中。想著近來周如水常被周王喚去讀奏摺,便就問道:“女君真不曉得這事兒麼?”
車軲轆在石板路上咯吱走著,周如水懶懶靠著引枕翻了個白眼,“我若早曉得,便就不來了。”說著也是嘆了口氣,支著臉道:“兄長這回倒好,辛辛苦苦辦成了差事,回頭又是將功抵過。好在這會君父未暈頭,婁九突發惡疾,芃苒無奈代嫁,如此處置算是最妥當不過的了。至於舅母那說法,實是偏心太過!”
夙英點頭,頓了頓,又猶疑說道:“只是那芃苒怕也是個不簡單的!今日瞧婁九那模樣,似是真被搶了親。遂芃苒如今得來的這一切,實也不地道,她又是魯人,便就真不會有不妥麼?”
“若真有不妥,真要計較,便就不會有今日這道聖旨了。更況阿兄全由著她針鋒相對,顯然是在明著護她。這般,我可不去瞎摻和!”
“這怎的就成護她了?她今個那番話,可是將婁家人都得罪光了!鬧翻容易講和難!這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也不曉得她該如此自處!”夙英可未有七竅玲瓏心,依舊糊塗。
周如水搖搖頭,無奈又好笑,心情尚好,便就耐著性子為她解惑,“正是今日撕破了臉,往後婁家才奈她不得。若不然,她總會因此事低人一等,屢受牽制。反不如這般橋歸橋路歸路,油鹽不進,明著是冤家的好。”
周如水這頭心情尚可,婁家馬車中卻陰雲密佈。
婁九癱坐在芃氏身側,淚自始自終就未停過,一雙眼兒透滿著絕望難堪,沉寂似快沒了生氣。
芃氏亦是冷著臉,她的目光落在婁九身上,半晌才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她這半生大起大落,甚麼場面未見過?方才總想著息事寧人,卻哪想被阿笙這個小輩橫擺了一道。氣歸氣,但聖旨已下,便如泥牛入海,只有認命的份了。也好在阿笙還認她這個舅母,阿九將事兒做絕了,他卻留了餘地。只道阿九是一時染病,沒有嫁他的命,倒也算是圓了她這張老臉,圓了阿九的名聲。
想著,她的面上又復了從容,扭頭看向身側楚楚可憐的婁九,神色雖仍有幾分凝重,卻也到底是想開了。便就語聲淡淡,一針見血地朝她道:“你也莫要哭了,這般處置才是好的!男女情愛,最懼便是失望二字。向來對之失望,繼而便是索然無味。你這過錯就是個如何也抹不去的疙瘩,便就真將你留下了,沐笙脾性再好,怕也待你薄情。如此不得夫喜,不如媵妾,倒不如再覓佳郎,也免得相看兩相厭。”
婁擎打馬跟在車外,隔著車帷聽著這席話,真是打心底裡鬆了口氣。彼時馬車正行在窄巷之中,左右無人,遂就打起車帷,探頭對著車內說道:“九妹你便聽母親的,這事是咱們錯了,錯了便要認,不依不饒也是無用。”
在他看來,九妹逃婚,於理於情都是打了公子沐笙的臉。這般還妄想息事寧人,各歸各位,簡直痴人說夢。只是方才實在沒轍,總不得就此叫九妹隱姓埋名,渾渾一生,遂才死皮賴臉,糾纏不休。
如今好了,君上的旨意真算是全了三方的臉面。雖芃苒有漁翁得利之嫌,但她與九妹,一個是火上澆油,一個是雪中送炭,公子沐笙偏袒後者也無可厚非。
更往深裡而言,近日朝裡朝外都如烈火煎油,公子珩同黨人盡數伏誅,這一批批拖出去砍頭的,叫那石青的磚石都染成了硃紅色
。君上疑心甚重,保不定就盼著二殿下與他們婁家多生嫌忌,遂這事兒一鬧,簡直算是正中他下懷,這般容下了芃苒,怕也有叫他們內訌的心思。
這般想著,他卻不好明言,眼見母親似是想透了,九妹卻仍是哽咽流涕,便就又換了個由頭勸道:“誰知這又不是樁喜事呢?早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心底委屈,咱們也不曉得,也做不得數。如今倒好了,千歲也應了你,若你有心慕兒郎,她便為你去君上那兒求旨。這般,可不是好過了鄴都大半貴女麼?”
婁擎這話真是好意,半點旁的心思都未有。卻婁九彷彿被戳中了痛處。她只覺周如水如此作態是在嘲諷她,嘲諷她成了芃苒的踏腳石。她更想起周如水進門後看她的眼神,她漫不經心地看她,眸光格外的冷,格外的烈,鋒利得叫她心口都發涼。
本就憤憤不平,如今見母親兄長全不護她,還道旁人的好。她就如鑽進了死衚衕,滿面通紅,既覺羞恥又覺憋屈,恨恨就道:“難不成她這般還算待我有恩了?兄長怎的忘了她方進門時的態度,看我作眼中釘似的,哪兒還有往日的親和有禮?”
婁擎被她一句話哽在胸口,眉頭蹙起,也上了氣頭,嚴正說道:“她往日待你親和有禮,是將你視作兄嫂。如今你所行有損,傷了她的阿兄。她還能如此待你已是寬和。難不成你真有不滿?真覺自個所行無錯?覆水能收麼?”
他的話,字字珠璣,分外嚴厲,叫婁九啞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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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她與婁擎起了爭執,芃氏仍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全不像往日一般處處護著自個。婁九更覺悲慼,直是悲從中來,雙眼通紅,仰頭望著婁擎強詞奪理道:“我要的本非這些!若非她多管閒事!橫插一腳!二殿下或許早就鬆了口!更她躲在門前許久,誰知君上那封聖旨不是她去請來斷我後路的!如今又來假惺惺!我不稀罕!”
“放肆!這也是你編排得起的麼?”婁擎怒極,眼神如刀般瞪向婁九,眼見馬車就要駛出窄巷,甩下車帷,忍著氣,冷冷哼道:“屢教不改!冥頑不靈!你若再這般!往後誰還敢與你牽扯!”說著,勒動韁繩,便騎馬去了車前。
彼時,芃氏終於睜開了眼來,她認真看著婁九,眸色深深,複雜至極。須臾,終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狠下心道:“罷了,今後你便去別莊住罷。”
聽了這話,婁九壓抑抬眼,直覺渾身發抖。向來只有家中的棄子才會被扔去別莊。她正大好年華,母親卻叫她去別莊苟且度日,竟是要棄了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