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安靜的室中,燻爐中的香線靜靜地燃燒。
公子沐笙定了定神,一下放開了她的手。他英俊的眉眼寂靜而深邃,薄唇微微抿著,後退幾步,旋身,又坐回了方才的長榻之上。
芃苒因他的動作愣在當場,她只覺渾身的氣力都彷彿用盡,徹骨的涼意襲捲過她的全身,冰冷了她的心。她想再說些甚麼,卻甚麼也言說不出,唯有僵冷,死一般的僵冷。
便就在此刻,公子沐笙低沉的,溫和穩靜的聲音自她身前傳來,他問:“即便吾心中無你,你亦不改此心麼?”
這一問,完全出乎芃苒的意料,她心中一顫,毫無猶疑,堅定地頷首:“吾願。”
“不悔麼?”他又問,平靜而溫柔地注視著她,眸中似是藏著日月千秋,明明溫潤至極,卻也冷靜至極。
“不悔。”芃苒依舊未有猶疑,他是她的執念,她從來死而後已,又何來悔意?
這般炙烈的情感,就如驚濤駭浪,無需深言,已是和風細雨般絲絲入扣。
公子沐笙何嘗不懂?何嘗不知?在他過往的愛意早已被權勢利慾模糊了界限的今日,他實在無法想象,還能碰觸到如此純粹的真心。
他緩步朝芃苒走了去,這一次,他的步伐極其的緩慢,而又極其的鄭重,好似有甚麼沉重的情感在他的血液之中翻湧不歇。
他停在了與她一步之外,垂眸看著她,眼眸漆黑如暮。
“吾亦曾如你一般,知不可為而為之,卻彼時天未遂人願。雖至今不悔,卻也深知往事無可追。”說著,他低低一笑,笑中盡是自嘲,須臾又回過神來,盯著芃苒,斂了眉目,“在吾周境,女子出嫁,必有慈母開面,姊妹梳頭。苒苒雖非周人,卻也定知此俗。然今日這般嫁吾,匆忙至極,慌亂至極,如此,可感委屈?”
委屈麼?
芃苒一時答不上話來,莫大的悲哀才湧上心頭,下一刻,卻又因他這一聲輕問被欣喜所襲捲。
她本以為自個不會落淚,卻淚水終是潸然而下。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可始終都發不出聲來,只能木然地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
少頃,在她模糊的視線之中,公子沐笙返身走遠,又回身走來。她見他執著一把梳篦,笨拙地解開了她的髮髻,任她淚流滿面的,一遍遍地生疏地梳理著她微亂的長髮。
他用無比溫柔又無比慈悲的目光望著她,嗓音變得極慢,極是清澈的,不急不緩地朝她說道:“苒苒,禮既已成,往後,你便喚吾阿笙罷。”
這話叫芃苒一怔,也叫她終於明白,有時光明與黑暗,不過一線之隔。
另一頭,暗娼樓中歌舞昇平。
周如水冷冷一笑,泛著紅潮的小臉露出冷凝,須臾,終於輕聲哧道:“真有趣的緊,才多大點地方,一邊是北旱蠻夷,一邊是周珩的寺人。”
王玉溪聞之亦笑,高挺的鼻樑親暱地蹭了蹭她挺翹的鼻尖,望著舞池中已是待價而沽的兩位美人,不可置否地懶慢說道:“卻他們所爭的實不上眼,方才那折腰舞美雖美矣,但若更能柔弱幾分,才顯盈豔。”
“夫君是道,她們不值千金?”
“非也,人靠衣裝馬靠鞍,既能上得高臺,她們自有值當之處。”
王玉溪話音方落,舞池左右已堆滿了箱籠。
不消多時,那領舞美人已被蠻人重金買下。緊接著,早先那屏後美人登接上場,一時間,四下沸騰聲起,競價聲此起彼伏,激烈更甚。
半盞茶的時辰過去,大多人都問價而潰,卻那隱在簾幕後的蠻人與周珩府中的寺人恭仍是緊咬不放,頗有勢在必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