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有了些交情,聽他這就道要在此別過了,周如水不禁愣了愣,不住關心道:“你要將秋茶銷往何處?”
柳鳳寒挑挑眉,嚼著笑答:“居庸關。”
“現下就得走了麼?”
“倒不是,只不過明日需回家一趟,先去茶園將茶收了,再出門尋些貨,月底再在祁州與車隊集合,一同運至居庸關去。”
聽著他的打算,周如水認真地抿了抿唇,她想柳鳳寒幫她甚多,再想他難堪的身世,輝煌的往事,艱險的前途,說是心疼也好,講是敬佩也罷,總覺得該送他一程。想著,便睇了眼夙英,又看向柳鳳寒道:“我今日先回行宮一趟,明日你仍在村口等我,咱們一道回去,便當是替你送行。”
她這樣講,柳鳳寒顯然很是意外。他愣了愣,黑如耀石的眼猛地盯住周如水不放。半晌,才微翹了翹唇,語速輕緩,神態認真地問她:“從周至縣向南去便可至我的家鄉徽歙縣,但來去一趟,可得費三日的功夫!你真走得開?”
“無事,千歲待我甚好,若不是借了你的力,這事兒也不會辦得如此奏效。你明日放心在村頭等著我便好了!”一番假話,周如水說得是眼不紅心也不跳,只剩臉頰還燒著,倒似朝霞般明媚嬌豔。
聞言,柳鳳寒朗聲大笑了起來,他笑得眉眼彎彎,明明是個兒郎卻也傾國傾城。英氣風發地朝周如水的方向空擊了一掌,便朗聲道:“甚善!”
到了華林行宮,只見一路挑燈枝頭,燭火通明,卻,四下空無一人。
主僕二人帶著疑惑抬步前行,至於前殿,才終於見著個宮婢。那宮婢見了周如水忙是行禮問安,周如水點點頭,尚未言語,便見前殿正門前的宮道邊倒著個血淋淋的粗壯婦人。
見著那血淋漓的身影,夙英忙上前一步擋住了周如水的視線,她眺目細看了半晌,才低低地回稟道:“女君,是餘嬤嬤,她似是受過刑,已經斷氣了。”
“受刑?”聞言,周如水挑了挑眉,推開夙英,盯了眼餘嬤嬤血淋漓的身子,移目,便朝一旁垂著臉的宮婢看了去,那眸光深深,不覺便有了幾分威壓。
那宮婢本就戰戰兢兢,如今見周如水這般看來,忙又是一禮。她顫著聲解釋道:“餘嬤嬤今日衝撞了平安縣主,被執了杖刑。”
“原來是符翎來了。”聽了這話,周如水惱意頓去,她失笑地猶豫了一下,半晌,才掩住口鼻,上前細看了看餘嬤嬤身上的傷口,先是喃喃地道:“符翎甩鞭子了?”說著,又皺了皺眉,向旁邊問道:“死都死了,怎的還不拖下去?”
那宮婢見周如水並未動怒,心下也是一鬆,忙顫巍巍地繼續回稟道:“縣主下令,道是就這般放著她以儆效。等她真死透了,再當眾拿去餵狗。”
“她也是照常的膽頂了天,也不怕這爛攤子沒法收場!”周如水目光復雜地嘆了口氣,再想符翎私自出了封邑,又仗著她的名聲大搖大擺地來了行宮,已是無法無天,也不怕多加一筆了。索性,便擺了擺手道,“便隨她去罷。”說著,又挑了挑眉問:“縣主現在何處?”
聞聲,那宮婢忙恭聲應道:“蓬萊閣。”說著,又小心翼翼地瞅了周如水一眼,越發恭敬地道:“縣主言,千歲若是在外頭野回來了,可直截去見她。”
聞言,周如水與夙英微相對而笑,夙英更是向著周如水跟前一湊,低低地說道:“一別經年,女君倒是許久未見縣主了。”
當年,符翎因鞭韃謝姬被貶回封邑平安縣,被勒此生再不得出封邑半步。經年未見,哪怕大兄那如山一般高大偉岸的身軀再不會出現在她的身側,她那不管天高地厚的性子卻竟是分毫未變。好不容易抗旨出逃封邑,不去外頭好好的逍遙痛快,卻偏要張揚地跑來行宮,還打死了謝姬的心腹嬤嬤!這不是惹事是什麼?
周如水直覺好笑,再想符翎向來跋扈,這些個事又還真是她做得出來的。就如柳鳳寒談及天驕公主時,提到她幼時為瞧世上最盛的煙花炸燬了一座角樓。卻其實,周如水才是真冤枉!她去看,不過是跟著去湊個數。那真正炸角樓,燃焰火的,根本都是符翎。
繞過了一座青石建成的巨大宮門,周如水在夙英的攙扶下緩緩登上了蓬萊閣閣頂。
高閣臨湖,閣上的亭臺被四面水色幔帳環繞著,因近日天氣涼,閣內四角都置著個吉祥紋鏤雕青銅銀盆,盆中正燃著金絲香炭,香炭慢燃,烘得閣內暖氣蒸然。
踏進門檻,夙英才替周如水解下桃色袍帔,便聽一道柔媚的嗓音先聲奪人地道:“雖說秋日晨霜露重,你也捂得太嚴實了些!”
聞聲,周如水抬眸望去,便見符翎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身著一襲桃紅寬袖對襟長衫,藕色長裙裹著玲瓏的身段,正施施然朝她看來,那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實是嬌俏又迷人。
被符翎如此調侃,周如水也只是柔柔一笑,先是道:“你自個不也正燒著炭麼?卻還好意思笑話我。”說著,她仍覺得手冷,便笑著湊上了前去,在火盆前烤了烤手,才繼續似真似假地嗔道:“再說了,我身子骨弱,你也不是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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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話你做甚麼?可沒得那個閒心。”見周如水這伶俐又惹人愛的退讓模樣,符翎不滿地撇了撇嘴,她慵懶地斜倚在榻上,蔥白的手指捏著白玉盞道:“況且,你那病早先不就好了麼?我聽聞,君上還賞了你一塊絕世暖玉呢!可不是因禍得福?”
聞言,周如水絲毫不願接暖玉這岔,她淺笑著踱步上前,依著符翎身側的塌幾施施然坐下,輕描淡寫地道:“算是好了罷。”
一旁,夙英亦跟著入了閣,她走到暗處,自符翎的隨侍手中接過羅合,便開始熟練地替主子們焚香,煮茶。一時間,閣外紅霞滿天,水聲瀾瀾;閣內熱氣蒸騰,茶香撲鼻,又有一雙美人倚榻而坐,直是宛若仙境。
原本這氣氛也算姐妹情深,和樂融洽,哪曉得符翎聽周如水答得模糊卻是不滿,她抬眸瞥了她一眼,冷哼著擲下了白玉盞,挑剔地道:“我真關心起了你,你卻又含糊其辭了,倒是我無事獻殷勤了。”說著,她秀眉輕輕一軒,更是不留情面地道:“我這次來,也不過是借你的名聲避避風頭。你不曉得,那些個奴才將我看得太緊,就彷彿我是個亂臣賊子一般。也是好笑了!我一個姑子,出了封邑還能造反麼?”
符翎的話衝得很,更是口無遮攔慣了,直叫周如水忍不住搖了搖頭,她替自個和符翎各斟了一杯茶,先是嗔道:“我倒奇怪,你這性子半點未變,這幾年,卻怎麼還能忍得住乖乖待在封邑不再生事?卻原來,是被看得太嚴了!”說著,她秀眉微挑,巴掌大的臉蛋靜靜含著笑,軟聲埋怨道:“只是,阿姐怎麼總拿兕子做筏子?”話說到這,周如水便作勢蹙起了秀眉,那模樣要哭不哭,真是我見留憐,連發梢指尖都透著股委屈勁,若是兒郎們見了,定是會心底起酥的。
偏生,符翎根本不吃這套,她眯起漂亮的眸子,絲毫不留餘地道:“咱們彼此彼此,遙想當年,你還不是頂著我的名頭跟著我母親去了千禧翁的百歲宴?彼時,我不也是你的筏子麼?”
聞言,周如水淡笑著點了點頭,算是認了這個理。她輕輕一笑,瀲灩奪人的媚眼微彎似月,倒未急著與符翎拌嘴。
見她行事不如以往,竟未再嗆半聲,符翎反是一噎,才要出口的狠話瞬時便全吞回了肚子裡。她剔了剔眉,這回語氣也軟和了些。
就聽她極是認真地,徐徐地條理清楚地說道:“我便實話與你說了,自君上勒我此生不得歸鄴後,母親便一直在宮中周旋。然而,前歲那大跟頭叫她賠了夫人亦折兵,君上自此與她生了嫌隙,我歸鄴之事,眼看更是遙遙無期了。如此,我也不想再忍了,可我才出縣門,便被追了一路,這才無可奈何地頂了你的名頭,大搖大擺地轉頭來了行宮。現下,那餘嬤嬤已被我打死了,鄴都那頭雖暫且得不到訊息,但來日總會知曉。我知你從不胡作非為,也極是看重名聲,這次我雖不得不麻煩了你,卻也不會白白汙了你的名。到時,君上要怎麼懲戒,謝姬要怎麼報復,我都會認命的擔著,絕不會叫你受了半分冤枉。只不過現下,你必須得先替我瞞著行蹤。”
聞言,周如水瞭然一曬,纖細如玉的手支起下顎,明澈的眸子裡卻染上了幾分漫不經心,她笑著說道:“自小到大,我替阿姐你背的黑鍋可還少了?何時又真把你供出去過?”
說著,她便握住了符翎的手,待符翎手背一縮,瞠她一眼將她拍開,她才笑眯眯地道:“還有呀,我也大了,許多事,該懂的不該懂的都明白過來了。如今啊,兕子論胡作非為尚還比不得你,但要說注重名聲,卻也不是。怕是姑母被禁足後,阿姐的訊息已不怎麼靈通了罷?竟不知前些日子,我還開了間留園畜養面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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