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裴輝這個無賴年歲大了,倒再沒有了年少時的荒唐。卻不想,這安分全是浮於表面的,暗地裡的他,竟是越發的變本加厲,越發的作惡齷蹉了。他是不再玩弄鄴都中的姑子了,卻是改在周邊縣郡物色美人以箱裝之,藏於荒郊草野,再暗中伺機送回府中。
往昔裡,不論世人如何指責裴輝過去的惡行,周如水都只當聽是戲文一般的。她對裴氏的瞭解,更多的是基於另一個人,裴輝的嫡長子,周王最寵幸的男寵——裴忡。
昔日,她母后扳不倒裴忡。如今,謝姬也無法耐他何。她一個做閨女的,即使早就看不慣裴氏一門了,卻也是甚麼都做不得。甚至在宮中時,但凡在宮道上遇見了裴忡的馬車,她都是驅而避之的。念及此間總總,周如水亦是嘆了一口長氣,她的小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冷不防,心口便是一陣惡寒。
返回林中的路上,她終是忍不住地狠狠踩了腳路邊的青草,悶聲地嗔道:“真想將裴氏父子碎屍萬段!”
彼時,太陽豔豔,暖陽高照,周如水的話卻比冬日裡的冰雪還要寒涼。
聞言,王玉溪卻是一笑,他薄薄的眼皮懶懶地抬起,看了她一眼,揶揄道:“小公主尤是特別,旁的姑子都要些金銀珠寶,你卻要些碎屍萬段。”
因他的話,周如水一噎,自知失言,卻仍是兩隻眼睛望著他,臉鼓鼓的,梗著脖子軟軟地嘟囔道:”這般的禍害,不該死麼?”說著,她的雙頰卻是飛快地紅了。
見周如水這耿直較真的模樣,王玉溪不禁莞爾,他溫煦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會,意味深長地,低低地笑道:“禍害確實該死。”言罷,也不待周如水反應,他便不緊不慢地朝左右精衛招了招手,骨節分明又細長的五指輕輕往山林深處一指,淡淡地,隨意地吩咐道:“抓只熊來換下那姑子罷。”
陽光正好,樹影斑駁,說這話時,王玉溪的眸中靜如止水。周如水訝然地抬起眼,便見他秀潔的眉目在陽光中彷若一幅亙古畫卷,華麗,悠遠,雍容至極,也華貴至極。
然而,因他的話,周如水卻怔了怔。哪怕他方才的話風輕雲淡,哪怕他的話中未有一絲半毫的殺伐之氣,周如水卻清楚的明白,這話可能帶來的結果。
雖然她深知“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的道理,但卻在這一刻,她才深刻地明白了過來。世人敬仰的琅琊王三,哪怕美名冠天下,哪怕自面上看來是個俊秀溫和的翩翩貴公子,他也絕計不是個好相與之輩。
可,她方才這麼想著,卻見王玉溪擰著眉頭望向了她,他俊眉輕揚,微微一笑,彷彿甚麼也未發生似的朝她招了招手,溫柔地,輕聲地說道:“小公主,莫發呆!走罷,這回溪教你使彈弓。”
周如水回宮時,宮內的氣氛並不太好。她召來了瀞翠,便聽她頗不是滋味地低聲回稟道:“女君,公子詹回朝了。”
聞言,周如水涼涼瞥了瀞翠一眼,輕嗤道:“他是去僻谷煉丹,又不是死了,自然會回來。”
瞅著漫不經心的周如水,瀞翠不滿地撇了撇嘴角,繼續道:“可是公子詹此次回朝可是不同以往!他竟煉得了兩顆黃丹!”說著,瀞翠苦了臉,嘆著氣道:“公子詹當殿將黃丹獻給了君上,君上見了黃丹後大喜,直截便召了方士隋勇上殿。隋勇看過那黃丹後,竟是盛讚公子詹誠心慰天,他煉出的黃丹百鍊不消,畢天不朽,君上若服之,必能消祛百礙,延年益壽。”
“隋勇?他不是姑母送入宮的麼?”周如水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半晌才問:“君父賞了詹甚麼?”
“君上大喜,賞了公子詹黃金千兩,仙銀製器百餘,紫房丹室一座。”
”如此也算不得厚賞了,倒是那隋勇有些古怪。“說到這,周如水又是一頓,她失笑一聲,隨手自案上拿起了一塊木牘來,低聲嘀咕道:“罷了,這隋勇已露了鋒芒,兄長自不會放過他。”
是夜,鄴都下了一場雨,一夜風雨過後,□□中的風雨亦換了個春秋。
前歲,後宮中最得寵的高氏被杖了斃,懷著龍嗣的齊姬落了胎被打入了冷宮,其兄長齊策被削去官職貶為了庶人。正得周王信賴的長公主岱亦被罰俸一年,禁足於長公主府三月。
俗話道:“朝承恩、暮賜死。”帝王之無情,不過如此。
眼看後宮再無新人笑,便該是到聞舊人“哭”的時候了。周王今日下朝後,獨召公子詹入後殿,聽他提及此番僻谷煉丹全是因了謝姬的提點,一時間,便又想起了被他冷落多時的謝釉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