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目,看向擺在桌案上的沙盤,透過起伏的山巒,眼底裡映出山、河、湖、海,與眾生。
今天下歸大亓一百載,後五十年,高門壟斷索取無度,黎庶困厄苦苦掙扎,將大亓的命數迅速推向終點,將亂。
…
時候晚了,呂梁山那邊有辛植盯著,李繕並不掛心,索性便回了李府。
正好是晚飯時候,李府上下都在忙碌,他習慣地回到西府,撞見幾個臉生的婢女,對他行禮:“侯爺安。”
李繕才緩過神來,昨日他成婚了,這間屋子從此會多了一個人。
他腳步一轉,本是想往外書房去,突的皺起眉頭,又止住腳步,這裡是他住了幾年的房間,他為何要主動避開。
於是,他對那婢女道:“倒茶來。”
新竹心內一頓,本來還想去通知窈窈李侯回來了,但此時被留下,只好暗暗著急,低頭倒水。
李繕徑直進了屋子,坐到榻上,驀地感覺到自己大腿軋到什麼,便摸出一柄雲紋白玉梳,沉甸甸的,一股涼意。
他掂了兩下,將梳子擱到案几上,隨手拿起一本兵書翻閱。
外頭,傳來木蘭的聲音:“夫人,幷州實在乾燥,下回沐浴可要下多點桂花露?就怕肌膚不滑了。”
窈窈:“嗯……我摸摸,滑的呀。”
兩人邊笑邊說,待進了屋內,瞧見李繕大馬金刀坐在榻上,笑聲戛然而止,窈窈捋起的袖子,露出一截勝雪皓腕,她趕緊把衣服放了下去。
新竹對窈窈眨眨眼,示意李繕才回來。
窈窈明白了,輕聲對新竹、木蘭道:“你們先下去吧。”
李繕抬眸,看著窈窈隱去侷促,笑道:“夫君回來了。”
李繕淡淡應了聲:“嗯。”垂眸重新翻書。
窈窈讓婢女下去,是有話對李繕說。
屋內剩下兩人,她突的覺得,他們像石與水,投石入水,石依然是石,水依然是水,質不同,互不融。
這種聯想有些好笑,她緊繃的心絃,也稍稍鬆懈。
她剛洗完澡,一頭墨黑的頭髮溼潤著,之前在浴房,用布巾吸乾水分,堆放在一側脖頸,不梳好,略有些蓬亂。
放輕腳步,窈窈拾走案几上的白玉梳。
她身上有種桂花的清香,很淡,卻彷彿牽著風箏的一道線,隨著她走近味道就深,走遠了,味道淡。
梳頭髮的聲音,就像風吹斜了雨,一陣一陣,細碎而輕緩,浸潤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然後,揉成一道柔軟的聲音:“夫君。”
李繕蓋下許久沒翻過的書,他抬眼,目光深處,夕日照出一點幽微,沉默地看著她。
窈窈滿頭烏髮如瀑,披散在她肩頭,白皙的耳尖兒藏在髮絲裡,面目清麗。
她捏著梳子,指頭輕掰梳齒,看著李繕,小聲說:“夫君要去雁門郡,我已經知道了,明天就和母親去道觀為夫君祈福。”
知道她還有話沒說完,李繕看著她。
窈窈:“日後夫君若要遠行,可否先與我提一句?母親知道你沒跟我說,很是驚訝,我想,這些小事,不好讓母親掛心。”
生於世家,窈窈比誰都清楚,不管他們之間如何井水不犯河水,旁人看來,他們既成夫妻,如有不合,男方縱有千錯萬錯,也是女方承受流言蜚語。
想要防患於未然,還得李繕配合,人後如何她無妨,人前不能太過。
李繕沉默了一下,他向來我行我素,不與無關的人彙報行程。
只是,他不打算送錢夫人回洛陽,相應的,也不會送窈窈回去,她只能留在幷州陪著錢夫人,日後告訴她,與告訴錢夫人一樣。
想畢,李繕簡短地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