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虎臣見一雙兒子道生、道養各自領著兒子名容、名玄近前拜見,不免大喜;欣喜之餘,卻又不無憂慮地對夫人道:“古人雲:‘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社稷堪危,咱們還是往南方避難吧?”
鄭夫人不捨道:“咱家偌大家業,難道就此舍棄麼?”
鄭虎臣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為國事義不容辭,但也不能負累家人。再說,我已在出生地長溪縣買田置産,盡夠咱這一家子一生的用度哩!”
鄭夫人這才點頭道:“夫君既已算計妥了,那敢情好。只是夫君待罪在身,加上咱們一大家子欲往南遷,倘若驚動了官府,那麻煩可就大了不是?!”
鄭虎臣道:“夫人盡管放心,這個我自有主意,只是現下千萬莫作聲張!”
待夫人將金銀細軟收拾已了,鄭虎臣將出事先備好的一些舊衣舊裳,讓妻子兒孫扮成鄉農摸樣;又讓鄭毅買個半新不舊的飛蓬船兒,就停靠在門前的河汊裡。俟晚一家子魚貫上船,鄭虎臣親自揭開艙板,將金銀細軟藏在裡面,仍將鐵釘鉚實了,就著鄭毅護送,先出城去。隨後,鄭虎臣回到家中,召集家中所有僕傭,各將金銀齎發,令俱各散訖。
諸事已畢,鄭虎臣乃獨自離家,僱個輕便漁舟,向城外如飛追去。
一家人重聚飛蓬船上,欣喜萬分。隨後一路舟車勞頓,顛沛流離,輾轉來到長溪縣南山新居。直到此時,這一家子才總算是重新心安理得起來。他們從此隱姓埋名,躬耕隴畝,過上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其樂融融的田園幽居生活。
忽一日,鄭虎臣看見南山村民穿梭往來,大異常時,很是奇怪。一問之下,方知文天祥已來到福安府,當了丞相;正坐鎮於此,廣募豪傑,抗元複宋。鄭虎臣聽了,不由勾起對往事的回憶,想起去年在平江城裡的所見所聞,一時豪氣頓生,便要複出投往文天祥麾下,拒敵衛民。
鄭夫人聽了哭道:“不是拖你後腿,實是夫君年近花甲,又是待罪之身,怎麼去得那個奸佞當道的朝廷?莫要效忠不成,倒先將自己的性命搭上!”
鄭虎臣聞言喏喏,道:“這,這個······唉,拗不過你,只好罷了!”
鄭夫人聽了,心始稍安。
不想次早鄭夫人一覺醒來,床上不見了鄭虎臣;喊了數聲,卻又不見回應。急忙披衣起身來尋時,只見鄭虎臣留言案頭,竟然悄悄地投軍去了。
鄭夫人頓時哭得死去活來,引得闔府上下齊來安慰,陪同墜淚。
道生、道養聞訊,各攜兒子名容、名玄前來慰勸。
獨見鄭毅慨然道:“我去追趕義父,能勸則勸;不然,也得個照應。”
鄭夫人聞言泣道:“難得毅兒如此知恩圖報,我母子實在感恩不盡!”
鄭毅遜謝不疊,隨即挽個包袱,便南下投福安府來尋義父。
且說鄭虎臣忠心似鐵,去勢如虹,大步流星地廝趕著往福安府去。
只消一日的功夫,那福安府早在眼前了。
也是鄭虎臣心急辦錯事,不到路上多耽幾時,也該知道文天祥已經遠赴南劍州另外建立都督府了。他卻因見天色將晚,就便心焦氣躁,定要早投丞相府去,於是逢人但問丞相府邸。
可巧這時但聽遠處鑼聲當當,便聽眾人道:“丞相官轎來了,快避一避!”於是紛紛作鳥獸散。
鄭虎臣聽了,心道:“定是文丞相哩!”當下不避反進。只見那丞相官轎前有幾名軍士高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沿街走來。
當有前導的軍士一眼瞧見路上有人昂頭挺胸而立,不免大聲驅趕。卻見鄭虎臣跪叩道:“來者可是丞相大人?”
那軍士不耐,怒道:“你是甚麼東西?丞相大人是你隨便問得的麼?”
鄭虎臣聽得大怒,便要攥拳打那“惡犬”,卻又轉念一想:“我本是待罪之身,又是來投軍的,莫要為出這一時之氣,反而誤了大事!”遂不理他,只把眼來睃這官轎。
那軍士何曾受過如此冷落,頓時火冒三丈,霎時欺身而進,揮拳擊向鄭虎臣面門。
正在此時,只聽身後傳來一聲斷喝,那軍士聽了,趕緊收手不疊,退回原位。
鄭虎臣這回看得明白:原來卻是轎中人先已揭開轎簾一角,瞄了他一眼,正好見那前導軍士要對他動手,於是及時喝止了;這時正有轎前的一位高個子軍官探耳向轎簾內傾聽著,並不斷地點著頭。
過了不久,只見那高個子軍官徑直走到鄭虎臣面前,問道:“你想見丞相麼?”
鄭虎臣見問,激動地道:“在下不畏遠道而來,正是想見丞相大人!”
高個子軍官點點頭,笑道:“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