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永曆十三年的大年初一,或許是因為昨天守歲遭到的干擾,明軍對老虎山一線的騷擾愈加頻繁。
中午的時候,漢軍旗主力率先趕到江山縣,到了轉天入夜前,綠營也匆匆抵達,清軍的總兵力也從一萬人激增到了三萬兩千戰兵。這不可謂不是一個頗為龐大的數字,但問題在於,同樣是在正月初一和正月初二這兩天的時間裡,明軍的親丁鎮、遊騎鎮、左虎衛鎮、右虎衛鎮以及戎旗左鎮、戎旗右鎮多達六個鎮的大軍也陸陸續續的趕來,將明軍的總兵力提升到了兩萬四千之眾。
到了這一天的夜晚,清軍仍舊是有著兵力上的絕對優勢。但是這兩日下來,明軍卻顯得更有戰鬥慾望。
由於大年三十的夜襲失敗,仍舊持主戰觀點的阿克善已經得不到滿洲將校的多少支援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因為夜襲失敗後那幾個漢軍旗軍官背上了黑鍋,導致新近趕來的漢軍旗主力的將校們紛紛倒向了主守派的陣營——既然不說話都不能避免背黑鍋,那麼不如隨大流兒,起碼還能落個法不責眾不是。
如此,以梅勒章京阿玉錫為首的主守派掌握了大軍的話語權,再加上他們這三萬兩千戰兵之中有一萬四千是綠營兵,出於這段時間以來成形的對綠營戰力的不信任,濟度也不太生得出貿然出擊的心思來。
然而,沉浸在了兵力佔優,明軍奈何不得的美好之中不過短短的一夜時間,到了第二天午飯還沒送到桌子上,濟度就收到了一個喪失了用飯的胃口的訊息。而這個訊息恰恰還是他特意派人去問來的,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給自己添堵。
“王爺,哈達納喇大人也許是被海寇拖慢了回援的速度,也許他並沒有從廣信府城那邊走……”
濟度早前在命令噶達渾回援時,曾專門派了人去廣信府城,要求當地官府和綠營為偏師回援做好後勤準備。這是應有之義,但是幾天過去了,原本一天就能抵達的噶達渾卻始終不見蹤影,廣信府城那邊連個飛鴿傳書都沒有。覺得不對勁兒的濟度又派了人去廣信府城問詢,結果快馬加鞭送回來的訊息卻是廣信府城根本就沒有見過噶達渾和他的部下們,甚至是連訊息也沒有。
一個大活人,或者說是三四千個旗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還是趕在濟度急需其赴援的時候,很難讓他產生異樣的心思。
此間,覺羅雅布蘭口中的哈達納喇大人,指的自然也是噶達渾。因為納喇氏也稱那拉氏或是納蘭氏,這個姓氏主要出自海西女真四部的王族,比如康熙朝權臣納蘭明珠便是出身其中的葉赫部,所以他也可以稱作是葉赫那拉明珠。同樣的道理,噶達渾出身哈達部,所以也可以稱哈達納喇。
由於出自四部王族,在女真史上亦是貴族姓氏,是故納喇氏在清軍中並不在少數。覺羅雅布蘭提及那位固山額真時用了全稱,即是區分,也同樣是在提醒濟度,作為大軍統帥,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部下身上。如果噶達渾不能及時抵達,或者根本回不來的話,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準備。
濟度雖然比起他的父親是一天一地,但他也並不傻,更多的還是缺乏歷練和經驗。此刻,這位宗室前輩如此說來,該當如何,他亦是瞭然於胸。可即便是這樣,他的腦海中卻還是不斷地冒出諸如“噶達渾到底跑哪去了”的疑問。
懷著這樣的疑問,濟度又度過了兩天,這期間,他一再派人去廣信府城打探訊息,但卻始終沒有任何結果。可等到這兩天過後,他卻再難以坐得住了,因為前往廣信府的信使送回來的最後一個訊息竟然是玉山縣丟了。或者說,明軍已經徹底切斷了噶達渾回援的道路。而就在同時,明軍似乎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增兵,率先趕到的便是一個叫做遊兵鎮的部隊。
“這個遊兵鎮在臘月底時並沒有出現過,很可能是海寇剛剛從閩北調來的。”
作為親歷者,阿玉錫肯定比其他八旗將領更加了解當面敵人的編制。而這支生力軍的抵達,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不僅僅是明軍兵力的增加,更重要的是他們早前一度猜測鄭成功在這幾日沒有繼續增兵的原因是仙霞關運力有限,軍需糧草擠佔了大量的運力。但是現在看來,明軍大機率是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有了進一步增兵的能力。
“除了二十八星宿營,海寇起碼還有六個鎮沒有出現……”
六個鎮,意味著的是一萬八千戰兵。而且這還沒算那二十八星宿營,哪怕其中的一些已經出現在了建昌府和廣信府的地面兒,但這畢竟是總計一萬四千戰兵,就算只來一半也有七千之眾。如果再算是現在已經抵近江山縣的明軍,那麼鄭成功將會擁有超過五萬戰兵!
顯而易見,這個遊兵鎮很可能只是第一個,接下來勢必還會有更多的部隊越過仙霞關,到時候他們的兵力優勢就將不復存在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就算是管效忠和噶達渾都來了也沒用,我軍必須要趕在海寇的兵力超過我們之前與其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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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緊迫感,更多的還是來源於對綠營戰力的不信任。滿蒙八旗不提,就算是漢軍八旗他們也不認為會輕易敗給明軍。但是,濟度手裡的八旗軍加在一起只有一萬八千戰兵,這個數字已經比現在的明軍數量少了。就算是噶達渾能夠全須全影的回援、管效忠能夠順利抵達,他也不過是將兵力拉平而已。
可照著明軍的勢頭,卻是絲毫不打算給他任何機會。到了那時候,明軍只要用五大精銳加上三個騎兵鎮不計傷亡的牽制住滿蒙八旗,餘下的各鎮向漢軍八旗和綠營兵猛攻,戰勝清軍的機率可以說是大得讓濟度絕對不願意接受這場戰鬥。而明軍一旦擁有了絕對的兵力優勢,老虎山、西山根本守不住。他要麼放棄浙東八府,固守錢塘江防線,要麼冒險決一死戰,用成千上萬八旗軍的性命搏一個死中求活,無論是哪種選項的結果都將會是他難以承受的。
四年來,這是鄭親王濟度的第一次“乾綱獨斷”。對此,主戰派自不待提,作為八旗軍,他們對於長久以來的被動防守早已是深惡痛絕,就算是以阿玉錫為首的主守派在形勢進一步惡化的當下也紛紛表示了一定拼死血戰的態度。這,顯然已經不是戰守方略的矛盾,而是決定這支衢州八旗軍的生死存亡,他們前所未有的團結在了一起,無分旗色,無分滿、蒙、漢軍。
從正月初五開始,清軍開始大肆出動,驅逐明軍向老虎山和西山南段的滲透。對此,明軍則派出了更多的部隊,加大對清軍的襲擾。雙方的戰鬥規模在不斷升級,發展到了正月初六,大量的八旗軍出現在了老虎山以西、以南的地域。到此,鄭成功也看明白了清軍的意圖所在,卻並沒有收縮戰線,而是調集了更多的軍隊參戰,甚至擺出了要與清軍決戰的架勢來。
明軍沒有選擇繼續等待援軍,這確實出乎了清軍的意料,但是既然鄭成功如此驕橫,於他們看來也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情了。因為,戰場將會在對他們更為有利的地方,平添了一份勝算。
正月初七一大早,明軍便傾巢而出,直撲老虎山一線。對此,清軍自然是出兵迎戰,並且在老虎山的西南方向展開了佇列。
雙方的探馬、遊騎在這大片區域追逐遊鬥,試圖獲取更多的情報的同時為己方更好的遮蔽軍情。清軍的騎兵無論從數量還是質量上都更為佔優,但明軍的騎兵經過了這麼多年的征戰,也絕非是弱雞。雙方你來我往,輕騎狗鬥間打得不亦樂乎,而伴隨著明軍的步步緊逼,他們遊斗的空間也在不斷地壓縮,直至明軍抵近清軍大陣的兩裡外。
“國姓爺,韃子看樣子已經準備好了。”
“不急,他們想要以逸待勞,在等著我軍發起進攻。”
雖然早已被冊封為親王,但鄭成功仍舊喜歡部下稱其為國姓爺。這個稱呼對他而言是有著特殊意義的,不僅僅是因為曾經的那位隆武皇帝的深恩厚義,更在於他在無論何等險惡的環境下都可以堅持下來的那份負罪感。
此間,清軍的主力已在眼前,他卻很意外心中並沒有湧起那種想要立刻將其斬盡殺絕的衝動。這份剋制,是多年征戰一點點養成的,更是他這些日子以來一次次的告訴他自己,他和陳凱已經籌劃經年,一步步的將這支清軍主力削弱到了現在的地步。剩下的,就是臨門一腳了,斷不可有任何閃失,否則這十年之功便會毀於一旦!
“讓兒郎們積蓄一下體力,一口氣打垮韃子。我軍要在江山縣城裡吃午飯。”
雙方的探馬不斷地回報,明軍對照著清軍的陣型做出反應,將最為精銳的戎旗左鎮、左先鋒鎮和親丁鎮擺在了大軍的左翼,而是由另外兩支精銳——戎旗右鎮和右先鋒鎮佔據中軍,遊兵鎮和昨天才剛剛趕到的智武鎮則並列於臨近江山港西岸的右翼。
“海寇是打算把我們趕下河啊。”
一字一句的蹦出了這幾個字,濟度亦是怒不可遏。
其實,他並不是因為明軍佈陣的意圖而感到憤怒,而是因為他們也抱著同樣的心思,將戰鬥力最強的滿洲八旗和部分漢軍八旗擺在了對應明軍左翼的右翼,中軍和左翼則是由剩下的漢軍八旗和綠營協守。說白了,明軍就是要與滿洲八旗剛正面。否則,他們完全可以擺出一個左守、右攻、中協助的佈局出來。
“王爺,海寇好像比我們預計的還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