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伯,招討大將軍,罪臣國姓成功!
去歲,隆武二年,被隆武朝廷依為泰山的鄭芝龍降清,隆武皇帝殉國於福建汀州,清軍席捲閩粵大地。
鄭芝龍降清後,清軍背信棄義的掠其北上,同時攻陷了鄭家的老巢安平鎮,鄭成功之母死於此役。鄭成功隨後趕到,收斂母屍,於孔子文廟前焚儒巾、襴衫,誓要與清軍決一死戰。接下來,鄭成功帶著九十餘個忠心耿耿的部下乘船南下,從鄭芝龍的舊部陳豹手中接手了南澳協的部隊,並且在南澳總鎮府門前宣佈起兵反清,打出的便是這樣的一副滿懷著負罪感的旗號。
而坐在上首的那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正是那位在東南沿海抗擊滿清民族壓迫十數年和從荷蘭殖民者手中收復臺灣的民族英雄,國姓爺鄭成功!
理論上,鄭成功現在並不姓鄭,隆武皇帝賜之以國姓,朝野內外便以國姓或是國姓爺相稱。陳凱在網上看過一些講解古代禮儀的文章和影片,此間行禮如儀,卻也挑不出什麼錯漏來。更何況,鄭成功也沒打算挑些什麼,見陳凱行禮完畢,便道了一句“免禮”,要陳凱站起來回話。
“敢問先生何時過的府試?”
“學生不曾考過府試。”
“敢問先生何時過的縣試?”
“學生亦不曾考過縣試。”
明清科舉,想要得到秀才的身份,先要過縣試,再過府試,最後透過了院試方可達成。沒過院試的,並非秀才的,皆是童生。如陳凱回答那樣就更是連科舉考試都沒有參加過的,有些人甚至連童生的身份都不會認同。
鄭成功出言問及,陳凱面不改色的做出的回答,毫不在意他的“半文盲”身份,著實讓鄭成功眉頭一皺,似是還有些許失望間雜其間。
這一切,陳凱看得清楚,但是他更加清楚的還是,南安石井鄭家世代與大海打交道,到了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更是壟斷閩粵沿海貿易的大海商和大海盜。然則,這樣的家庭出身,鄭成功卻考過科舉、中過秀才、入過南京國子監、還是東南文宗領袖錢謙益的弟子。
換言之,讀沒讀過聖賢書,會不會八股文,鄭成功根本就用不著再找什麼幕僚來試探,他自己就是讀書人,三言兩語之間就能探明白陳凱的底細。既然在這上面撒謊連過關的可能性都沒有哪怕一丁點兒,那麼還不如示之以坦誠,哪怕會讓其感到失望,也總好過被當做細作要強吧。
失望之色一閃即逝,讀書人之間的論資排輩過後,鄭成功便出言問道:“先生既是山西人,敢問是如何來到這閩粵交界之地的呢?”
鄭成功的問題看似很簡單,但事實上卻是試探的最重要一環——古代沒有鐵路、沒有高速公路、更沒有飛機,尋常人一輩子的生活範圍大多是家鄉的百里之內而已。是不是真的從山西那麼老遠的地方趕來,只要隨便問問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便可以輕而易舉的辨別出來。
“回國姓爺的話,學生去歲在家鄉風聞先帝即位,早年間曾聽先父提及過先帝在藩時曾舉兵勤王,亦曾與流寇交鋒,當是有為之主,遂決定南下投效。”
陳凱所指先帝不是別人,正是賜鄭成功以國姓的隆武皇帝。崇禎年間,清軍破口,隆武曾舉兵勤王,沒碰上清軍,回返封地的時候倒是與農民軍打過幾仗,互有勝負。因為這件事情還曾犯了崇禎的忌諱,被貶為庶民,圈禁在鳳陽,鄭成功自是不可能不知。而唐藩的封地就在河南,距離山西不算太遠,對隆武有好感,風聞隆武稱帝前來投效,就有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動機。
聽到這裡,鄭成功不由得點了點頭。眼見於此,陳凱便再接再厲道:“學生家中是太原府的商賈出身,出了大同府,學生一路向南,而後乘船入運河南下,到了杭州,打聽清楚路線了便轉道浙江。直至抵達衢州,才聽說了先帝已然殉國的訊息。然則聖人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學生思慮及此,決定繼續南下。待到學生抵達泉州時,聽聞先帝以駙馬之禮待國姓爺,國姓爺報之以忠誠,特此決定前來投效軍前。”
商賈出身,對於路途就會比尋常人更加有機會了解;一路乘船,沿途的所見所聞就可以含糊其辭。
下定決心之時,陳凱將這些事情早已盤算得清楚,來的路上更是仔仔細細、反反覆覆的盤算清楚,此間藉助於隆武帝在鄭成功身上的影響力來建立心理上的聯絡,說服力就會得到大幅度的增加。
陳凱一語說罷,便靜靜的站在那裡,等待著鄭成功的回應。相較於陳凱的鎮定自若,鄭成功神色卻顯得有些複雜,但卻也沒有顯露過甚,而是在與那兩個中年武將稍加對視了一眼後,表露了對陳凱這一路所見所聞的關注。
“學生一路匆匆而來,所見不過是管中窺豹,未能得其全貌。既然國姓爺有興趣聽上一聽,那學生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