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滂沱大雨,趙毓璟獨自一人撐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與他的青衣錦袍自成一景,傘上竹葉紋落到他臉上,為他溫潤如玉的臉龐添上了三分旖旎。楚雲暖抬頭望著他,然後拒絕了上來撐傘的秋桂,獨自撐著一柄紅梅雨傘跟趙毓璟一前一後去了荷花池。
別院裡有一個荷花池,七八月的時候荷花開的很美。
然而這是十月,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荷花池中枯敗的荷葉堆積了一池,楚雲暖突然想到孟蓮做的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的千古絕句。楚雲暖不禁啞然失笑,要知道她可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才女,對於她來說,琴棋書畫不過用於消遣,不必太過鑽研精通,她詩書不算頂好,比不得七步成詩,作出“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這等磅礴大氣的詩句的孟蓮,也比不上棋子高超,舞藝超群,琴可引蝶的北堂諸多貴女,她自小學的就是如何掌管一個家族,琴棋書畫對她來說如同雞肋。
有時候她也想過,其實司徒衍是防範著她的,因為她所會的這一切對於司徒衍來說太過野心勃勃。然而天下未大定之前,他是需要像她這樣的女人為他鞍前馬後,鞠躬盡瘁,她楚雲暖對司徒衍而言只是一個合格的屬下,而非妻子,一旦天下太平,美麗妖嬈的菟絲們才是他最好的選擇。其實這兩年來,她所有的憤怒和不甘有一點一點的被時間磨平,她心平氣和的分析過,或許司徒衍愛的不是孟蓮,只是愛當時更能給他帶來好處的天命之女,至於她楚雲暖,自然是該殺了,以絕後患,以安民心。孟蓮用她的美好給北國百姓織了一張母儀天下,善良溫柔的網,她又何嘗不是掉在了司徒衍的甜言蜜語中,六宮無妃說到底只是司徒衍安慰孟蓮的一個空口無憑的承諾,只能說千年以後的孟蓮太天真了。夫妻十年,她太瞭解司徒衍這個人了,他是絕不可能放棄納妃的想法,畢竟這是拉攏大臣安心辦事的一種方式。
趙毓璟背對著楚雲暖站在池塘邊,說道,“司徒衍在天京城被九弟折騰的夠嗆,這次太子又因為北堂的原因昏迷不醒,他天京的日子也不好過,若是太子再不醒,父皇定是要殺了他洩憤的。”
楚雲暖眨巴著眼睛,不明白趙毓璟怎麼會提到司徒衍。這兩年楚雲暖一直關注著司徒衍,對於這件事她心裡是有底的,司徒衍無論如何厲害,龍困淺灘,他再有本事也別想從愛子心切的永樂帝手裡逃出來,除非定邊王願意入京來換司徒衍,可這可能嗎?退一萬步說,就算司徒衍註定是將來的北國皇帝,這件事情怎麼也能成為他人生中不可磨滅的汙點。
阿暖對司徒衍實在是太關注了。趙毓璟的面色慢慢沉寂了下去,心事重重?,“周海參與謀害太子,被周伯彥親自派人扭送到了天京,若無意外肯定是凌遲處死,但據我收到的訊息,父皇也是不願意放過周家的。”
楚雲暖看了他一眼,道:“周家故步自封,早該亡了,太子只是昏迷,周家也只是幫兇,陛下不會大動干戈,只不過是沒收產業而已。其實這樣也好,周家的蛀蟲會自己離開,也省的周伯彥親自動手,況且只要周伯彥在,可以有一百個周家,你不必掛心。”
她還是不懂,今日他想說的並不是周家,而是……趙毓璟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雨水噼裡啪啦的打在雨傘上,不一會兒鞋襪就溼了,楚雲暖不自在的動了動腳,“你到底怎麼了?”
趙毓璟轉過身,“阿暖,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說什麼?楚雲暖不明所以的望著趙毓璟,想了想,然後道:“太子身邊有一幕僚,名字叫做匡陽,他雖師從太子少師,但實際上是司徒衍的人。還有一個,在你身邊,就是你上次說的在白山書院同你一起辯學,那個你十分欣賞的人,他真名叫司徒志,司徒家三代以外的旁系,這個人也是司徒衍的人。”
“陳志,司徒志?”陳志是他在白山書院旁聽學子辯學時認識的,此人才思敏捷,又能言善辯,是一個難得的人才,他也就起了愛才之心將人留到身邊,原本是打算再過一段時間就委以重任,可沒想到他竟然是北堂人,還是司徒衍的人,趙毓璟心頭不禁有一絲被人愚弄之感。
“太子的毒是沒辦法解的,除非司徒恪願意拿出解藥,但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司徒衍必死無疑。”楚雲暖的臉上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她聲音低沉,聽起來就像十二月的寒風,透骨的冷,“到時候北堂定然揭竿而起,平南王被陛下坑得太慘,必然不會領兵出征,就是他願意,陛下也不會讓帶著平南軍離開他眼皮子底下。皇子們也會為這件事情吵得不可開交,攻得下北堂是戰功,攻不下,可就是過失了。”
趙毓珏慢慢道:“朝堂重文輕武,拿得出手的將才不過五指之數,而且大多在白國公府,太子臥病於床,白國公府是不會為他人做嫁衣的。”
白國公府,白皇后的孃家,也是一個靠戰功起家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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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暖冷酷的笑了笑,“白家三傑不過浪得虛名。”
北堂揭竿而起的第一戰就是和白國公府的幾個人打的,白家三傑得祖輩庇廕,白皇后照顧,從前積累的名聲不過是底下人孝敬而已。大孤山一戰,此三人剛愎自用,輕易讓司徒衍奪了大孤山,大孤山乃天險,是大齊一道天然防線,大孤山一失,北堂一連推進了數百里,士氣大振。
當時大齊內憂外患,九原河決堤未除,西北流匪作亂,北堂虎視眈眈,除了一個自困內部鬥爭的南楚沒有摻和進來以外,各方均視趙氏江山如肥肉,偏偏白家三傑毫無能力又不肯放權,失了半壁江山。當然這一切還有她在背後興風作浪的原因,水災過後,戰火紛飛,糧價上漲,她身為楚家人,不顧母親當年囑託,放任糧食瘋長不說,還逼得無數家庭賣兒賣女換來一口糧食,如此一來,無人參軍,而大齊的金銀像流水一樣入了北堂的口袋。這一切禍亂直到遠在天京的雍王受封太子,腰斬白皇后,誅了白家三傑,穩固後方才穩定下來,忙於各處的趙毓璟才得以大將軍王的身份與霍清華上戰場,出生入死,守住大齊江山。
“毓璟哥哥,大齊太平已久,所以陛下才敢卸磨殺驢,絕了平南王府子嗣。既然這樣白家三傑哪裡來的戰功,他們呈報上來的人頭有多少是真正的流寇、敵人?恐怕是坑殺無數無辜百姓枉稱戰功。”
“這怎麼可能。”趙毓璟一怔,隨後不敢置信地看著楚雲暖,他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是啊,怎麼可能,可事實就是這樣。白家三傑立下戰功無數,白皇后得以封后,可又因為白皇后的關係此三人才敢毫無忌憚,他們和白皇后互惠互利。“半年以前,孟蓮流放西北,我讓夏華跟過去希望以絕後患,夏華在西北發現多個荒蕪的村落,裡頭的屍體都風乾了,但是統一都沒有頭顱。我派人查過,這些都是西北的平民,聯想白家三傑西北誅殺流寇的功績,不難想象。”
楚雲暖的話就像錘子一樣,一下一下的砸到他的心口,趙毓璟一直以為皇子們雖然斗的不可開交,可百姓們也算安居樂業,沒想到白國公府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陛下是知道的,為了白皇后,為了太子他只能當做不知。”說起來永樂帝是一個難得痴心的帝王,可惜他對白皇后太過容忍,動搖了國之根本。
趙毓璟半天都沒有說話,少年時宋老先生教導過他愛民如子,楚姑姑也告訴過他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雖然不憤父皇偏心,後來也以層出不迭的手段對付過諸多兄弟們,可從來沒有把手伸向無辜百姓,聽到這樣的訊息,一時間他的心有些震動,更有些無法理解。對於趙毓璟來說永樂帝雖說不慈,可在他心目中依舊高大無比,猛的聽到這樣的事情有些驚訝也是難免的。
“白國公府虛報軍功之事證據確鑿,我早已呈了證據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崔少榮是個難得的清官,這件事不出半月自會有結果。”
趙毓璟點點頭。崔少榮的為人他還是信得過,此人最是剛正不阿,在朝中並未參與任何黨派之爭,這件事交由他呈上去,最好不過。
“北堂一反,各方都會有所動作,陛下心繫太子,白國公府被罰,再無人領兵出征,加之九原……”頓了頓,楚雲暖很快轉移了話題,“天京出了個神女,你知道麼?”
“迦葉寺來的那個葉芙蕖?”這件事趙毓璟自然是聽說過的,可這個女人是在他們幾人先後離開天京後才出現的,聽說她來自迦葉寺,一手神乎其神的技藝讓父皇驚歎。
楚雲暖微微驚訝,“原來她叫葉芙蕖。芙蕖……呵,有意思。”原本楚雲暖還是有些不敢肯定的,可聽到這個名字,她倒是確定了一些事情。孟蓮這次倒也聰明,知道換一個名字,可天命之女的招牌不好用以後,神女又有什麼用處,未卜先知?不不不,這一次她來了,絕不會讓孟蓮說的話應驗。
趙毓璟奇怪道,“有什麼問題麼?”
“葉芙蕖入京是為了救司徒衍。”楚雲暖十分肯定。
又提到了司徒衍。趙毓璟看著楚雲暖,有著驚詫,也有些懷疑,他實在是拿不準,阿暖說的這句話到底是真的,還是為了報復司徒衍。
“葉芙蕖未卜先知,你覺得她這翻作為像誰?”楚雲暖提醒道。
要說起來嘛,還真有這麼個人。趙毓璟略略一想就想到了,“孟蓮。”
“十月,九原河決堤,如今這暴雨也下了半月個,你說這件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還好,要是真的話那就是北堂機會,司徒衍也一定會趁此機會逃回北堂,有北堂軍隊在,動他也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