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底盤領繡著江崖海水紋的武生戲服,映襯得趙毓珏眉眼如玉,此時此刻他正對著鏡子描眉,打上粉的一張臉雪白無比,愈發顯得眉如遠山,唇紅齒白,俊俏的不得了。
楚雲暖的眼前,陡然浮現母親未逝的前一年她生辰那日聽過的戲,那是一曲《戲月娥》,月光下,花旦的扮相美極了……那時候她是多麼的幸福,母親又是多麼慈愛。楚雲暖的目光裡頓時充滿了緬懷之色,她歷經滄桑無數,不想有一日還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頭,她唇畔不由自主的泛起一絲笑意。
趙毓珏在鏡子裡看著楚雲暖在門口徘徊許久,回頭說道,“楚家主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可不是我自誇,我唱的戲,那在天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
戲子本是下九流,可趙毓珏心胸寬闊,從來不覺得一個王爺唱戲是十分不光彩的事情,故而在菏澤園裡隨意挑選了一個開闊的地方就開始搭戲臺唱戲,完全不顧周圍人詫異的眼神,一時間四周忙碌一片,唯一能下腳的地方也只剩趙毓珏身邊,楚雲暖毫無顧忌的走了進去。趙毓珏還在那裡化妝,可怎麼化都有一隻眉毛總是不對,趙毓珏乾脆不在糾結,將黛粉筆往楚雲暖手裡一送,“早就聽說楚家主也是一個十足戲迷,興致來了自己也會扮相的唱上幾曲兒,那就勞煩楚家主了。”
楚雲暖一時技癢,說起來她曾經也是十分愛聽戲的,只是北國素來不愛大齊戲曲,總覺得是靡靡之音,故而她也有十餘年不曾聽過了,也不曾唱過一句。於是她拿起黛粉筆,輕車熟路的開始畫起妝來,幾乎是一氣呵成。
趙毓珏閉上眼睛,臉上柔柔的,如羽毛拂過,“剛才八弟就和我說了,楚家主你有事找我?”
楚雲暖換上紅色的胭脂,說了一句完全不相關的話,“我沒看錯的話,殿下今日扮演的角色正是《染黃沙》裡的大將軍,唱的還正是那一出平定七國之亂後被冤下獄,閉食自盡的橋段。我倒是覺得這一折子戲裡最有看頭的還是平亂這一出,至於含冤入獄麼,倒是這大將軍傻,手裡頭八萬大軍,自立為王也是可以的。殿下你說呢?”
這個問題問的頗有深意,趙毓珏也正色回答,“自立為王是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實屬下下策,何況八萬大軍軍餉不是小數,總不能以戰養戰,否則真的興,百姓苦,亡,亦苦。”
這句話看似推心置腹,實則在試探楚雲暖,楚雲暖微微一笑,又道,“九原府蔡桓貪汙案證據不足,無罪釋放是遲早的事,只是官位是保不住了。”
趙毓珏正是為此事前來,外祖父的門生如今也只有一個蔡桓還位居高位,掌管偌大的九原府,更何況蔡桓還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他實在不想讓他含冤而死,而現在聽楚雲暖的意思是有辦法叫蔡桓活著出來。
“又是八弟和你說的?”他可不會天真的以為楚雲暖能注意到一個益陽郡九原府的官員,除非是趙毓璟。唉,趙毓珏心裡頭嘆了口氣,若不是生於皇室,他們說不準真的可以做兄弟。
楚雲暖不可置否,“周家被扯到這件事情裡來,我說過南堂事南堂了,誰的手敢伸進來,我就砍了他的手!你應該知道太子和有舊仇,他得了好處,對我來說就是壞處,世家說的好聽,可實際上都是商人,無商不奸。”
趙毓珏睜開眼睛,定定的看著楚雲暖,他的眼睛十分漂亮,璀璨的像寶石一樣,楚雲暖拿起一邊的鏡子,“怎麼樣?”?
他看著鏡子裡妝容,扯開嘴角,“甚好,楚家主的手藝我自然的信得過的。”
“做商人的口碑就是最重要的。”楚雲暖點著頭,輕飄飄的離開。
趙毓珏緩緩翻過鏡子,背面上用黛粉筆寫著五個字,糧食,益陽東……趙毓珏目光閃爍了一下,化好妝的臉巧妙的擋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抹去鏡子上的字跡,抬頭看著楚雲暖的背影,腦子裡浮現的卻是方才她面如冰雪低頭綰髮的模樣……趙毓珏的心底頓時湧起一種奇特的感覺,彷彿輕觸湖面的柳葉,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趙毓珏完全失神,這麼一個刁鑽精明,冰雪聰明的女子,如何會被傳的那樣難聽?他鬼使神差的握住先前被她使用過的黛粉筆,溫熱的觸感,似乎殘留著她的溫度,趙毓珏眸子裡滿是困惑。
涼亭裡,宋昉命下人設好座位,端上棋盤來,他笑著對一旁的趙毓璟邀請道:“瑞親王,來一盤?”
這是宋昉第一次開口邀請人,趙毓璟也不好推脫,他瀟灑的坐下,宋毅和霍清華、周伯彥三人都坐在一旁觀棋。
南堂擁有全天下最好的珍品,比如郡主府的這個棋盤,就是郡馬何韜花了大功夫磨製的,本來是他送給未出世孩子的禮物,可後來被清河郡主看重,強行拿進了郡主府。這個棋盤是用一整塊的玉石雕刻而成,棋盤邊沿是纏枝紋的牡丹,打磨的滑不溜手,上面用金粉描出棋格,最妙的在於棋子,一黑一白,黑的是墨玉,白的是羊脂玉,而且都是罕見的暖玉,捏在手裡,通體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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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彥隨意支著下巴,視線落到湖那頭,楚雲暖已經走了,只是雍王接下來的動作讓他驚訝起來,拿著楚雲暖用過的黛粉筆不放手,雍王這是什麼意思
那頭,丟了一個燙手山芋的楚雲暖步伐輕快的離開,沒有注意到身後趙毓珏愈漸幽深的目光。
?春熙看著她,道:“家主這是和雍王達成協議了?”
楚雲暖笑了:“葉良城來的糧食放在誰手裡都是燙手山芋,可如果放在雍王手上就不一樣了。何況算算日子,孟蓮說的九原決堤也就在一個多月以後,到時候,藥材和糧食才是最值錢的。除了給平南軍送去的一半,剩下若是不給出去,全部握在楚家手裡,陛下心裡頭是會不高興的。”
秋芷不止一次聽楚雲暖提起決堤一事,但她心裡還是有些懷疑,“家主就這麼相信孟蓮,您看益陽郡最近的天氣,風和日麗,也不像下暴雨決堤的樣子,家主是不是多慮了?前段時間沫水改道,也只是小事……”
楚雲暖知道這件事過於匪夷所思,故而只是說道,“且等著看吧。”
“如果是真的,”春熙顯然考慮得更多,她輕輕皺眉,“家主就等於捧了大把的黃金珠寶給雍王收攏民心,可瑞親王那邊該如何說?”
楚雲暖笑了笑:“熙兒,你又怎麼知道這不是趙毓璟的意思。”
春熙面上陡然詫異起來,顯然不明白這兩人葫蘆裡買的什麼藥。
秋芷道:“怕就怕到時候宋家又出什麼么蛾子,尤其是宋四公子。”
楚雲暖毫不在意,“有宋昉在,宋毅翻不起大浪。”別看宋昉這人老氣橫秋的,實際上在宋家他還是擁有極大的話語權的。
正說著話,楚雲暖突然止了笑容,道:“今日周家有誰來參宴了?”
“只有周大少一個,可他是——”夏妝顯然也看見了草叢裡一閃而過的人影,那是周海,而他身邊還有一個緋色衣服男子。
楚雲暖幾乎都以為自己眼花了,那還想仔細再看的時候,草叢那頭早就空無一人,只是地上的幾個腳印昭示著方才確實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