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哥應該懂,”胖子看了眼張起靈,說:“如果一個人丟了地魂和命魂,便是徹徹底底的死人。但是爺的地魂,被這方水土續上了,因此可以算是隻丟了個命魂,不至於真死。況且當年歇菜的時候……”胖子慢悠悠地說:“正是吉時,陽氣回轉。胖爺的身子又趕巧了是分金坐度的位置……”
吳邪聽得頭大,說:“所以你不是人,對不對?”
胖子哀聲道:“合著你半個字都沒聽進去,虧我耐心跟你解釋……小同志回去以後還是要補一補功課。不講了,咱去找個地方喝杯茶,咖啡也行,弄個小資情調整整。”
“你現在連私人財産權都沒有,”吳邪奇道:“還想去喝咖啡?”
廣場舞的歌曲重複播放,正跳到“舞起來大家舞起來”,嗨得不行,彷彿就是為慶祝這幾個同志的重大會面。吳邪越聽越抓狂,這完全不適合正經談話,甚至蓋過了他們說話的聲音。張起靈忽然出聲,“地魂?”
胖子就笑,“生前沒出過什麼風光,想來是運氣都用在死前那一刻了。這可是千年難遇,也算是死後的福分了。”
“你是說你有一魂,跟大地連上了?”吳邪問:“那你不就是土地爺麼?”
“胖爺本事可沒那麼大。每個人的地魂本就該來於大地,歸於大地,我只是不知怎麼向公家借來了備份。”他謙虛地說:“現在的日子,也不過就是自由自在,也不過就是想去哪裡去哪裡,也不過就是可以知道市內每一處發生的事情……”
“哦,那你就是土地爺。”吳邪下結論,又想了想,“你跑去兼職做筆仙幹什麼?”
胖子咂吧幾下嘴,“好久沒說這麼多話了,真有點口幹,咱還是去茶館吧。”
“現在已經沒有你說的那種茶館了。”吳邪想笑又不敢笑,說:“咖啡吧。”
但是不可能真的讓胖子在路上捧杯咖啡,路人眼裡只會看見一個懸空漂浮的杯子。吳邪手裡拎著三大杯打包的飲料,心說這叫什麼個事,請一個土地鬼喝咖啡,這人的腸胃還具有正常的消化功能麼?那些大腸桿菌沒有失去活性?
一路上胖子喋喋不休,彷彿真的是許多年未說過話了,看到什麼都要評頭論足發表看法。話多得吳邪都插不上嘴,也正好不需他說什麼,以免路人起疑。張起靈問完那句地魂之後,便不再發聲,默許了這個胖子同行。
胖子自然逃了地鐵票和安檢,一直跟他們走到吳邪家附近。他正說到“曾經老子鑽進安檢的x光機……”忽被吳邪打斷:“等等,你應該進不了我家門。”
家裡的防守措施由張起靈設下,硬槓般的標準由不得胖子的油嘴滑舌能改變。胖子朝天翻了翻白眼,“三魂不全者不得入內,這可不就是魂魄歧視……後會有期!”
胖子整個塊頭變得像那燒烤攤上的一縷煙,被風一吹便驀地消散不見。同時吳邪手裡的袋子忽然輕了許多,他低頭一瞧,三杯變為兩杯,那一杯果真被胖子拿走了。
持續了很久的滿嘴跑火車的聲音不再響起,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湧上來的街頭雜音。吳邪的目光掃了半圈,都是陌生的路人臉。“他人去哪兒了?”
“神識分散,融於坤川。”張起靈隨口說:“他已身處陰陽兩界之外。”
這些文縐縐的話由張起靈說出口,吳邪就很容易理解,大概是覺得什麼性子的人該說什麼樣的話,胖子的形象定位根本不符合。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人,進入了脫離生死的境界。吳邪說:“他那樣的,我看更像是一個神仙。”
張起靈淡淡道:“說到底也是長辭於世,不食煙火,仍是異類。”
但是吳邪心裡忽然羨慕得不得了,不用工作不用交稅,不用為世俗所擾,簡直是終極理想。仔細想來竟沒有任何生活壓力,只不過是難以找到朋友,可是能活得逍遙,這點代價不值一提。吳邪想得出神,有道是,每一個工作狗心中,都住著一條鹹魚。
“他那個狀態……”吳邪猶豫了一瞬,“是怎麼辦到的?”
張起靈搖了搖了頭,“應是全靠機緣,求不來的。”又看著吳邪,“你也想?”
“沒有,”吳邪覺得他的眼睛好像能看透自己,趕忙藏起那絲念頭,“還不至於做那種白日夢。”
回到家又是晚點,一個不尷不尬的時間,既可睡覺又可開啟夜生活。吳邪把手機往床上一扔,視線移向桌上的一堆資料,心裡又堅定了另一個念頭,如果當了鬼,肯定用不著考研進修……算起來磨蹭了將近一個月,他看書的進度因各種遭遇時時中斷。
幫助驅鬼保衛和平,這事沒法加分吧,他一下被自己這個冷笑話冷到了。太不真實,一到晚上就變成奇幻大劇,這日子竟過出了混搭風。
吳邪看著手裡用來劃線做筆記的筆,心思漸漸飛了出去。他想悄悄試件事,探頭往房間外張望,張起靈似乎打了盆水在自個兒洗衣服,畫面自帶洗衣粉的居家味。於是他躡手躡腳把房門關上,坐回桌前,兩手夾著筆,懸在紙上,念道:“筆仙筆仙,我有疑惑,請……”
“我沒法進你家,”胖子的聲音從窗外幽幽地傳進來,“不能顯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