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待到很晚嗎?”吳邪猛然想起一個問題,“趕不趕得上地鐵末班車?不過也沒事,還可以打的。”
林間模糊的陰影中,升起了零星的光點。有一隻轉著圈飛來,映在吳邪的瞳孔裡,又倏然躲去葉子後面。吳邪很久沒見過螢火蟲,第一反應居然是哪來這麼多的二極體。
數量並不多,更像是散落的星子。伸手去捉,卻飛快從指間逃走,吳邪往前追幾步,那發光的小蟲飄到了那人的頭:“來了。”
摸到了腦袋毛,軟軟的掃過手心。張起靈好像毫不在意,而是做了個後退的手勢。吳邪一切聽從黨的指揮,跟著他退了兩大步,與此同時感到一股壓迫感,似乎空氣中風也止住了,螢火蟲低飛,速度漸緩。
雜亂的草叢裡,延伸出一串腳印,一步一步的依次顯露,從遠處走來。之所以能看見,是因為那小小的腳印是有顏色的,每走一步,都在泥土上踩出殷紅的印記,連草葉也難逃一劫。腳印朝這邊走來,目標是那間老屋。
可是吳邪揉了揉眼睛,看不見腳印的主人。要不是低頭注意到了腳印,完全不會知道有一具軀殼正走從他們身旁經過。他心說陰陽眼不是應該什麼都看的到嗎,輕聲問:“你也只能看見腳印?”
張起靈點點頭,食指豎起示意安靜。腳印走到了門前,即將踏進去。只是那越看越像一個嬰兒雙腳的大小,而且步子的幅度很短,說明邁不開。如此說來,大概是個小鬼,吳邪想著。小鬼收拾起來很容易才對,但張起靈還沒動手。
眼瞧著那小鬼已經一隻腳邁進門檻,緊閉的大門如若無物,它下一刻就要進去了。吳邪看了眼張起靈的神色並沒有放鬆下來的樣子。
門前又出現了第二串腳印,從門內出來,方向朝著另一邊。這是雙胞胎?吳邪一愣,這串腳印準確地向他們走來,他這時才開始感到了一絲慌張。這是什麼鬼?看起來道行不淺。
很快他發現了,都是同一只鬼,那是它折返的腳印。它本想進門,但中途在門前停下,繼而有目的性地走過來。今天的情況不太尋常,這串腳印的速度並不猛烈,也就是說原主不是個急躁原始的性子,這與吳邪以前遇見的那些喜歡直奔主題的家夥大為不同。
就一般規律而言,伺機而動的,一旦動起來便要人命。腳印離他們很近了,吳邪問:“有什麼法子制伏嗎?”
張起靈後退一步,道:“先逼出原形。”
吳邪聽到這話,像得到了某種準許,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丟擲了手中那張符咒。如同磁力吸附一般,籙紙飛向腳印,接著被無形之物阻擋。紙片上下鼓動,似是想掙破什麼。
“你用的是哪個符?”張起靈沉聲問。
吳邪的腦子空白了一瞬,自己一向照葫蘆畫瓢,不記符譜上的名字。他伸出手指比劃符上的文字,馬上又意識到對方沒法理解,說:“就是那天,你給我作了批改的那一種。”
張起靈沒空跟他解釋,兩人聽見一聲嬰孩的啼哭,草叢間,慢慢顯出了它的樣子。學步的年齡,半透明的赤裸身子,四肢是圓滾滾的嬰兒肥。但不知為何,駝背得厲害,兩臂垂於兩側,上半身幾乎彎到了地面,臉是沖著下面的。
這樣一個形態,就像玩壞了的布偶,一個正常的嬰孩斷不可能掰出這種弧度。它速度減慢,發出斷斷續續的哭聲,一聲大過一聲,像刺耳的斷弦之音,放肆破壞耳膜。在符紙粘連的地方,冒出一縷黑煙,隨即整張紙片碎成粉末。鬼嚎一響,周身溫度如墜冰窖,連那些螢火蟲都一齊伏縮在草尖上。
老屋的門忽然開啟,響起一個不耐煩聲音:“怎麼還沒進來?……什麼玩意兒操!”
黑眼鏡是用胳膊肘頂開門的,他手裡篡著打火機,另一手拿著一小塊東西,正燃著火光,藍黃相間,在陰暗的林中格外明亮。
“出來。”張起靈對黑眼鏡道,彷彿一聲警告。後者不至於真瞎,看出異樣後慌忙走出門外。
那嬰孩原本埋頭拱向前,被一圈火光照到後,啼哭得聲嘶力竭起來,然後向前一栽,埋進草堆裡,換了個姿勢慢慢爬行。這下它的臉是朝外的,吳邪看了一眼,五官中只長了一張嘴,其餘地方分明是一團肉。
怪不得哭喊得那麼厲害,力氣全用在嘴上了,吳邪心說,沒有嘴巴換氣早就該憋死了。
黑眼鏡比他更加的處變不驚,吹滅手裡的東西,“沒想到,還是這麼可愛的玩意兒。”
鬼嬰趴在原地不動,身形快要消失。周圍的空氣複又暢通,螢火蟲紛紛起飛,再次隨意飄蕩。張起靈不知從哪裡摸出個紙人,往空中一擲。小人形狀的削薄紙片淩空一抖,自動認出了方向,懸停在嬰孩的身旁。眨眼的功夫,鬼影消失無蹤,地上也不再出現腳印。
但紙人沒有消失,緩緩轉了個圈,彷彿辨識著什麼,最後飛向某個方向。吳邪驚呆了,不是因為張起靈控制紙兵,而是——“什麼材質的紙?這好像,不符合空氣動力學吧。”
黑眼鏡就笑,“別說了,啞巴聽不懂什麼動力學,他只會剪紙。”
張起靈早已跟隨紙人走到了前面,回頭淡淡地叫他們跟上。他的紙兵沿著老屋的牆前進,也不見有越過牆頭的跡象,就這麼不急不慌地帶路。吳邪走在後頭,盯著紙人,出聲道:“小哥,你沒想過用紙鶴嗎,或者紙飛機?那樣阻力更少,還能在風中借力,要不我教你折幾次。”
張起靈停下了,吳邪有些意外,改口說:“不急著現在,回去再教你就是。”
身前的男人轉過身,讓出前方的視線,淡聲說道:“走進死迴圈了。”
再往前一步,就是牆壁的直拐角,所以很容易能看到,下一面牆上開著大門,門前還有塊石碑。可是吳邪回頭,身後有一扇一模一樣的雙開式木門,石碑也如出一轍。他一愣,不死心地繼續走,跑到了下一個拐角,探頭一看,依然是門和石碑。
張起靈就跟在他身後,好像怕他出個什麼閃失。等吳邪親眼看到幾回複制的場景後,那人說:“鬼打牆,往前走也是徒勞。”
吳邪繞了兩圈的牆,總算理智下來。以這座房子為中心,四周的環境迴圈往複。不僅僅是幾堵牆的問題,土丘樹林,乃至於土坡之下的斷垣和道路,也都侷限在一段複制的距離內,像首尾相銜的蛇,不會超出這個圈子。
紙人執著地為人帶路,但也只是重複繞圈而已。空間已經扭曲,世界變成了一個圓。張起靈托起掌心,讓紙人飛回他的手裡。此等境遇中,尋常的伎倆不再生效,如果不從根源上破壞那隻小鬼的把戲,走多遠都走不出怪圈。
吳邪幹脆坐在石碑上,一手托腮,看著張起靈在牆下來來回回的,似乎正用步伐測量長度。吳邪左右張望,這才發現黑眼鏡不見了。剛才繞牆跑了幾圈,黑眼鏡沒有跟上,隊友竟稍不留神就丟了,這會兒不知陷在哪個圈子裡。
若不談死迴圈,他們所處的地點至少表面上非常寧靜。遠離塵囂,流螢為伴,似乎啃啃樹皮也能活下去。吳邪的目光隨著那人的背影而移動,心說現在的狀況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張起靈蹲下,一手按在泥土上,不一會兒起身,走到那扇門前,把土抹上,喃喃唸了句法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