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釘子戶啊,”王盟說:“前不久才終於磨下來的。”
相機螢幕上一連劃過幾張影象,吳邪突然叫停,“這個又是什麼?”
那棟釘子戶小民樓的後面,遠遠的又有一座低矮的平房。鏡頭角度卡得巧妙,在層層疊疊的近景遮蔽之下,只拍到了一扇緊閉的門。
“你的關注點真清奇,”王盟小聲道:“這張照片的重點明明是葉子上的甲蟲。”
焦距很短,以至於遠處的輪廓模模糊糊,連王盟都沒意識到拍了什麼入鏡。“別的什麼建築吧。那裡最老的房子,聽說歷史比南站的鐵路還久。”
吳邪看了看王盟,說:“哦,這樣。”
他回了家,還是晚來一步沒能截住張起靈,那人又出門了,看樣子今天是見不到了。吳邪心道,那個問題該問他嗎?可能是自己大驚小怪?
照片上一團模糊的遠景中,那不知是何建築的門上,似乎畫了一圈紅色的圖案。顏色顯然非常突兀,旁人卻看不見。吳邪也不知道是相機拍得模糊,還是自己功力不深,辨不清那圖案的細節。只覺得那彷佛是一枚帶血的火印,深深烙在那個地方。
再說王盟,一連幾天打著哈欠幹活,一臉悽風苦雨的倦容,對人抱怨說總是睡不好,夢魘纏身,搞得自己患上閉眼恐懼症了。然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安利一些有的沒的安眠app,足足佔滿一個螢幕。
只有吳邪心知,是拍照的時候,冒犯到了什麼東西。
與張起靈合住了那麼久,吳邪也沒要個電話,結果現在居然沒法聯系自己的室友,當真是現代科技之恥。不過王盟身上倒算不得什麼大麻煩,吳邪幫人幫到底,看他不堪其苦,回家翻出了當日張起靈交給他的幾張符譜紙,照著摹了幾張,用的還是那人留在家裡的材料。
選出個摹得最像的,再買個十元店裡的香囊,符籙折成小塊塞進去,送給王盟,並道:“吳家祖傳安神秘方,傳男不傳女。務必隨身攜帶,五天一個小療程,二十日一個大療程。”
王盟打了一個驚天大噴嚏,揉著鼻子收下,“這股招蜂引蝶的味道也是你們家特色?”
吳邪一邊點頭,一邊想,說不定改良後可做成系列産品開啟市場發家致富,那人就沒考慮過麼?
當天回到家,那幾張用來練習而忘了扔的符仍然鋪在桌上,但紙上多了另一人的批註。朱紅符字的一旁,用黑墨圈點出何處的筆鋒用力過猛,何處的連筆又過渡不自然。最後寫兩行總評,自在為之,運筆當如風行水轉。
吳邪腦袋裡轟的一聲,整個人都不自在起來。難道他以為自己是有意請他指點?真是虧得那人回來一趟還要筆墨賜教,在本就不大的符紙上鑽著空隙,用小字留評。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其門生不禁感動,紅著臉把幾張紙揉成團,走到廢紙簍旁,想了想又收手,將其收進抽屜裡。
王盟做噩夢的狀況果然逐日好轉,只不過別人近他身時總不免屏氣捏鼻,似乎那是行走的毒氣彈。而後,吳邪趁王盟去廁所的時候,解開他鑰匙扣上的香囊,扔了裡面的香料,總算除了禍患。吳邪鬆口氣,空氣終於重歸潔淨。
也許是因為那股劣質味道散盡了,大家的工作也變得安寧。午休時分,吳邪把桌面上的材料一推,埋頭睡在交叉的手臂上。往往是幾十分鐘的小憩,也不會著涼。外界的雜音漸漸遠去,大腦進入待機狀態。
突如其來一般,吳邪被一人從背後擒住。他猛地反應過來,手肘向後撞去,卻又被抓住一擰。渾身筋骨無力,像泡在水裡的棉花任人擺弄。驚疑不定之時,脖頸處架上一柄利刃,下一瞬,割開自己的喉嚨,巨大的痛楚傳來,血柱噴湧。
心髒急驟跳動,吳邪猛地睜眼,粗喘著氣平複下來。看了眼時間,才睡了一刻鐘,就迎來了這種怪誕的夢境。再瞧那廂的王盟同學,睡得正酣。一個憂心忡忡的想法浮上腦海,吳邪抹了把臉,全是做夢做出的冷汗。
深受夢魘困擾的人變成了他,幾天下來,中午睡不了完整的一覺,但僅限於此了,因為晚上可以正常入睡。大抵是家中有張起靈的黑金長刀坐鎮,所以夜晚能逃過去,工作日的中午卻總得做個噩夢。
於是吳邪給自己做了張符。然而那夢魘又溜到了其他同事身上,每天必有一人睡眠質量下滑。有完沒完了,吳邪想道,搞什麼,可持續發展嗎?
王盟當時拍照的那地方,坐地鐵途徑三次中轉站才能到達,可也並非不能一探究竟。週五的傍晚,溫度轉涼,吳邪回到家,張起靈依舊不在。他穿上外套,帶了幾張符,走上了以前很少乘坐的一班地鐵。
終點是城郊的分界帶,彷彿來到了另一座截然相反的小城。以前這地方是舊城區,街道似乎是老電影中的風格。景象好似是鋼筆畫裡反複卻粗糙的線條,簡單塗抹幾筆便散發出停滯的時代感。
這一片在將來註定會改造轉型,前年開始就已經有些小專案定址於此。吳邪一個人追著傍晚的風往前走,腳下水泥的紋路散亂不齊,三五步便可踢中一顆石子。
放眼望去,一側的老房子拆的差不多了,一堆一堆的廢墟。唯有那棟最後的釘子戶,還沒拆完,在野草叢中遺世而獨立,一眼就能認出來。興許到了明天,也會是一地的瓦礫。
吳邪沿周圍走了走,根據照片的角度,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那平房位於更深處的小土丘上,規格不大,乍一瞧似乎是農家裡常見的囤倉,牆上的灰石磚不知添補了多少遍,瓦片也稀稀疏疏。
他正想上前去,撥開茂盛的野草堆,就聽見嘎吱一聲響,嘶啞著打破了落日前的寧靜。回頭循聲而望,身後那個不起眼的地方居然開著一爿雜貨店。附近死氣沉沉,不遠處,那一排房子已是茍延的殘根敗柳,沒想到還有人居住。
吳邪停了腳步,改變方向,走到那小店前。櫃臺後,坐著個花衣的老婦人,藤椅搖晃輕輕發出聲響,見有來人,便吃力地轉動脖子,用渾濁的眼珠打量吳邪,沒有開口。吳邪看這店內,臺上的期刊和香煙落滿了灰,想必很久沒有人光臨了。
他向老婦人打聽土丘頂上的那間房子,但對方沒有回答,顫抖著抬起一隻手按在櫃臺上。那隻鬆弛黯淡的手掌按住了一本週刊。吳邪不明所以,又看她十分費勁的模樣,猜想是正要撐起身子站起來。
她真的能張嘴說話嗎?吳邪心道。老婦人看著他,兩隻眼睛裡像盛滿了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