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吧。”
清冽的語聲之後,十數名衣著打扮有些像是僧人卻又挽著髮髻的修士,紛紛躬身行禮,魚貫而出。
洛連笙眯了眯眼,熟悉的光影打著金燦燦的旋兒出現,又迅疾褪去那一身華彩,徒留下灰撲撲的八卦狀靈寶落進他手裡。
但這一回洛連笙卻沒有立即呼喚器靈,而是先感知了一番身下的座椅——這靈獸皮毛觸手只覺光潤如絲緞,坐在上面更是極為軟和舒適,從皮毛色澤和形態來看,竟似乎是頗為珍貴的赤心虎皮。且這赤心虎皮製成的墊子長寬足有丈餘,鬆鬆擺放在座椅上,從這一頭延伸到另一端。不僅如此,洛連笙還發現上面刻有簡單的法陣,用以調節溫度。
他再感知了一番身上的衣著——光看樣式頗為類似於方才那些修士,但材質明顯更好,顯得更為華貴,且是件等階不低的法衣。
最後洛連笙的目光落到了身邊不遠處,那裡掛了一件大氅,燦若雲霞,流光溢彩,稍一感知便知乃是用幾種稀少靈禽的羽毛佐以錦緞羅紗織就,且也帶有調節溫度和防禦的法陣。
在手邊果盤裡拈了一粒葡萄送入嘴裡,清甜滋味沁人心脾,洛連笙心滿意足地想到:這一次的身份總算不錯。
的確不錯。
待洛連笙收回手,銀色絲線一般的光瞬時消退,識海內多出來的那一團黑霧,就讓他知曉了目前的全部情況,也讓他確認了自己的判斷。
賀凌塵。
大悲伏魔宗現任宗主,元嬰真人。
若是隻看到這些,洛連笙簡直要歡呼雀躍了。一般而言,會產生巨大執念的少有高階修士,這是因為修士的修為一旦達到破丹成嬰的地步,更願意也更有能力自行解決他們的恩怨情仇,不拘是自爆、奪舍還是別的什麼手段。當然,其中也有極少數的例外,像眼下這位賀真人,顯然是其中之一。所以待洛連笙再看下去,便忍不住扶了一下額。
大悲伏魔宗並非玄門正道,但從名稱就知它也不是魔門。這座宗門論規模一點也不大,人丁亦不興旺,方才洛連笙眼前那些修士,就是大悲伏魔宗里正兒八經的全部核心弟子了,另有若干長老,數十名內門弟子,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數量倒是要多幾倍,但幾乎也能忽略不計。不過論跟腳卻有幾分值得稱道的地方,其乃是數百年前因理念分歧從此方世界的一等大宗無念禪宗分裂而出。
從賀凌塵的記憶來看,這大悲伏魔宗秉承的理念乃是從七情六慾入道,愛憎會、怨別離……無一不可修煉。
當然,七情六慾種類繁多,要從中切入並達到一定修為,有的途徑十分困難,有的途徑卻容易許多。大部分門人弟子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較為容易的道路,修煉歡喜法門——咳,換句話說,就是雙修。
賀凌塵倒並非其中之一,他修煉的是“無情道”。
無情並非字面涵義,也未讓他斷情絕欲,而是要他在紅塵中摸爬滾打一遭,最後有情還似無情,才真正稱得上修煉有成。因此在他人眼中,賀凌塵修煉的與他們並沒有什麼兩樣。
總而言之,賀凌塵當真稱得上人生贏家。
論出身,賀凌塵是上代宗主的親孫子,雖說父母早亡,祖父卻很慈祥,親自撫養教導也極為用心;論家境,他也極為優越,賀家數代傳承下來,庫房收藏有許多奇珍異寶;論修為,他更是天賦卓絕,修煉一帆風順,打小便是“別人家孩子”。
待到再大一點,賀凌塵眉目愈加清麗,又成了眾人眼中十分適合修煉本宗歡喜法門的那一個,同輩弟子羨慕嫉妒恨的終極物件。
假若他沒有遇到那個劫數的話,賀凌塵大概會在元嬰大圓滿的時候按照無情道的法門散功進入凡人世界,花上數十甚至百多年的時間體味人間百態,從中嚐到七情六慾的每一種滋味,卻又看破它們,超脫出來,最終破而後立,用更快的速度修煉有成,突破至化神,逍遙於天地間。
然而他認識了梁錦書。
不,確切地講,是梁錦書非要認識的賀凌塵。
其實賀凌塵一開始真的沒把梁錦書當一回事,梁錦書乃是與大悲伏魔宗關係較近的開陽宗弟子,當時賀凌塵正式接掌宗門,開陽宗元嬰真人胡長老便攜弟子梁錦書一同前來道賀。誰知金丹修士梁錦書一見賀凌塵竟驚為天人,非常積極主動地要與賀凌塵交好。
賀凌塵從小一心修煉,對旁的事情漠不關心,幾次三番下來,他甚至都不記得有梁錦書這麼個人。但存在感刷得多了,總歸是有效果的,何況梁錦書後來又另闢蹊徑,用了別的法子讓自己脫穎而出,終於吸引了賀凌塵的注意。
在洛連笙看來,梁錦書的手段並不多麼出眾,但或許此前賀凌塵的世界太單調,梁錦書就像是往賀凌塵一貫枯燥乏味的世界裡注入了新鮮活力,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儘管身為一宗之主,又受過祖父培養,賀凌塵在主持宗門的時候也很有架勢,若換在其他宗門,區區一名金丹弟子想要同宗主怎麼怎麼樣,那簡直是痴人說夢!然而大悲伏魔宗不一樣,這座宗門的弟子很大一部分修的是歡喜法門,在他們眼裡,賀凌塵修煉的亦是這一法門,那麼一名修士想要同宗主共赴雲雨,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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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梁錦書費盡心機地追求下,賀凌塵漸漸接受了他,從而動了心。
其實這個時候的賀凌塵已經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修煉無情道,並非不能動情,但必須能夠完全掌控住自身,但梁錦書實在來勢洶洶,時常讓賀凌塵覺得一切都超出了控制。
他似乎比自己想的還要喜歡梁錦書。
但賀凌塵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
他天賦極佳,對自己也足夠自信,那時他曾想過,即便是無情道修煉不下去了,那他便改修歡喜法門,想來也不是甚麼難事。
只是他身在此山中,卻忽略了一個真相。
倘若真愛一個人,又怎麼會對愛人修為動盪起伏毫無所覺?又怎麼會願意讓愛人墜入深淵?
後來賀凌塵才明白,這一切唯一的理由,不過是不愛罷了。
或者說,梁錦書自然也是喜歡賀凌塵的。
賀凌塵出身不凡,修為強橫,面如美玉,又是一宗之主,天然便是一株高嶺之花。哪怕性情不那麼柔順,有這樣一個人物對自己死心塌地,顯擺炫耀也毫不丟份,甚至有種自己油然而成為人上之人的感覺——誰會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