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氣放晴,萬裡無雲,氣溫竟然升了起來。
宋妧拉著二人交代了一個時辰,才半推半就的被謝衍知送上了馬車。
蘇梔看著他們母子二人相互打趣,忽然心生羨慕。
對於要去貼身保護宋妧的安排,詩情和畫意並未有什麼怨言,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二人也能看出宋妧的確是個慈悲為懷的人,和去了的西遼皇後,不愧為親姐妹。
所以,當蘇梔和她們二人提起此事時,她們沒有排斥,更多的是放心不下蘇梔。
馬車揚長而去,謝衍知帶著昨日寧皇的手諭,十分順利的進去了天牢。
牢中昏暗潮濕,有股黴菌味在空氣中飄蕩。
侍衛領著他們左拐右拐,在最裡面一個牢房前停了下來。
謝衍知揮手讓他退下,蘇梔往前走了幾步,看著那個穿著粗布囚衣,披頭散發,背對著他們的男人,竟覺得幾分陌生。
“羅大人。”
空蕩蕩的牢房,少女甜軟的嗓音無比突出。
羅記先是一愣,隨後鬍子拉碴的一張臉,緩緩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眼前身著素服的少女。
“韻華…帝姬?”羅記聲音嘶啞,低低的不敢聲張,帶著稍稍的不確定。
“是我。”蘇梔垂眸,“多年不見,大人竟還記得韻華。”
“帝姬…你怎麼來了?”羅記起身,拖著鎖鏈生緩緩走到欄杆前,看著少女嬌嫩的臉,怎麼都覺得不可思議。
蘇梔沒答,看向謝衍知。
謝衍知開口,“羅大人可還記得在下。”
羅記目光移過去,少年生的邪肆俊美,桃花眼隨意一瞥,一身紫衣坐在駿馬之上,眉眼間皆是不羈放縱。
那日,自己被逼到城池最後一角,身後是臨城三分之一的百姓,自己帶著自願留守下來計程車兵,用□□為百姓豎起人牆。
少年看似玩世不恭,把玩著手中玉佩,卻在雍王主將下令一個不留時出手留下了自己。
他沒有刻意去記住這人是什麼模樣,卻也不自覺的記住了他。
“定安侯世子。”
“羅大人竟然還記得,”謝衍知垂在身側的手指指骨微屈,“本世子今日前來,是有要事同羅大人商討。”
羅記看向謝衍知身側的蘇梔,安靜的站著,面上並無恐懼脅迫之色,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何事?”
“自西遼城破之日起,廣袤的土地之上群龍無首,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大寧朝堂混亂,陛下信任羅大人,願將臨城,松州一帶交由羅大人掌管,並代替陛下,代行西遼之事。”
羅記聞言微微一愣,他想過很多種勸降的可能,唯獨沒想過,寧皇會願意放虎歸山。
“世子,是在說笑嗎?”羅記道“我羅記雖然已是將死之人,卻也不會,為讓我國破家亡的敵人效力。”
“羅大人。”蘇梔眼眸清澈,綴滿了星子,“你為的不是寧皇,而是千千萬萬正飽受饑荒,被山匪所侵擾的西遼百姓。戰火紛飛,他們已是無家可歸,他們想活下去就必須離開故鄉,可離開故鄉的路道阻且長,不等踏入大寧土地,就已饑腸轆轆的餓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
“帝姬…”羅記看著她,卻看不透,“你,你怎會如此想?大寧是我們的仇人,是他們,讓我們國破家亡,讓百姓流離失所。”
“大人諳熟政治,真的會看不通寧皇和父皇的差別嗎?寧皇縱使出兵西遼有錯,難道不是父皇蓄意在邊境挑起戰火造成的嗎?臨城距綏陽不遠,父皇魚肉百姓、貪圖享樂的暴政,大人當真看不到嗎?”
“此刻,我不願與大人探討,究其根本這場戰爭是誰的錯,我也沒有立場去指責任何人。可是,百姓是無辜的,自戰火燒起之日起,他們便日日夜夜生活恐懼之中,被強行徵兵入伍,以及大量的將糧食上繳,他們不在乎是誰統治他們,那片土地姓蘇還是宋於他們而言並未有差別。他們只在乎,這個寒冷的冬日,他們是否會餓死,凍死,是否會被山匪掠奪。”
蘇梔頓住,羅記原本不解的眼神暗了下來,作為西遼官員,他本該對自己的國家充滿信心,可不知為何,從這場戰爭開始之日,他便覺得,西遼真的要改朝換姓了。
“羅大人從政以來,一直兩袖清風,體恤民情,在羅大人看來,重要的是國家,還是百姓呢?”謝衍知嗓音清冽,直擊要處。
羅記後退幾步,喃喃幾句,“國?國亡了。”
“是啊,國亡了,但西遼千千萬萬百姓的家還在,還在等一個惠民利民的好官,等一個賢明的統治者。”蘇梔道“大人,國破的那兩個月,我日日夜夜生在仇恨的深淵中,我想殺了寧皇,可轉念一想,殺了寧皇天下大亂,大寧的百姓血流成河,西遼又能好到哪裡去。”
“大人身上擔的是臨城百姓的希望,他們被人遺忘在西遼的沃土之上,卻守在那裡不肯離開,可冬日已經到來了,暴風暴雪都可以抵禦,那山匪呢?大人掌管臨城多年,又怎會不知山匪的脾性?”
羅記原本只是安靜的聽著,忽然察覺,“咚”的一聲巨響,心中被砸開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