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英與九兒離開文昌縣,坐著馬車向著嵩陽縣行去。莫少英獨坐車頭,九兒倚在廂內,二人之間隔著的一道車門板,彷彿一重高山般將二人生生隔絕在各自的世界裡,誰也不曾多說一句。有好幾次九兒明明伸出指尖推開門板的一角,卻又在下一瞬放棄了搭話的念頭,她知道那個背影不易親近,對自己存著戒心,而自己也並非多麼清白。
這般不出半日,漸漸響起的嘈雜聲將九兒從諸般思緒中喚醒,草草收拾心情偷偷掀起簾角向外張望,看著幼時饞過的糖葫蘆,聽著吹噓誇耀自己貨物的生意人,依稀想起那條與姐姐拉著手走過的街道,似乎也是如此光景時,心中不知不覺又開朗了些許,她已多久沒有出過萬壽山了?
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久得她有些記不清了。那裡雖是錦衣玉食,但卻昏暗不見天日,那裡雖人人面帶微笑,但就連九兒也瞧得出那不過是一張張面具,面具之下又是怎樣一副令人難以啟齒的惡容。
她早就想出來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而今雖能出來,可情況似乎並沒有好多少。
二人走進城中最大的客棧僅要了一間客房。當店家以為這對“夫妻”要同住時卻不曾想莫少英單獨讓九兒領一床被褥去來時馬廄中的馬車上歇息。這番舉動自是令店家瞠目結舌,腹誹不斷,而那九兒卻是逆來順受,默不作聲地抱著一團薄被徑自去了,瞧其模樣竟是習以為常。
店家那略帶鄙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莫少英眼中,可他毫不在乎,自也不懼九兒私下向慕容恪彙報,因為他知道慕容恪的底線在哪裡。明面上九兒是王爺賜給下的婢女,通房丫頭,自己大可為所欲為,暗地裡讓九兒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示為眼線,所以只要把握住這點,換句話說只要九兒不死,自己做什麼都不算太過分的。
他實在無法忍受一舉一動都有一雙眼睛盯著,而這雙眼睛的主人卻總能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令他心情十分不爽,而更糟糕的是從沈家堡一事來看那慕容恪明明在外有諸多眼線為何還要放一個九兒在自己身邊,明明早就有能力滅了沈家堡卻偏偏要等著自己前去?
前者顯得多此一舉或別有目的,而後者顯然是專門等著自己。這般做的目的顯而易見,不過是斷其後路,讓莫少英遭世人唾罵嫌棄。
沈劍霜就是一個很好的應正。那夜、莫少英自然不會下殺手。他雖不似師弟莫仲卿那般淡泊名利,但也絕不會以沈劍霜的性命來保全名譽。而沈家堡滅門一事絕不是結束,它只是個開端,一想到名單上的各門各派,莫少英一顆心不由得緩緩下沉。他早就曉得這條路註定腥風血雨,波及無辜,但若有一絲一毫的機會能減少流血犧牲,他總不會放棄,而如何不著痕跡地減少傷亡,這又是一道縈繞不去的難題。
夜空繁星四點,夜下孤燈長明。
這已是第四天了,整整四天以來莫少英悶在客房中不曾外出,一方面這般做是為了避人耳目、免些麻煩,另一方面也是唐堯曾囑咐他再次落腳後候著訊息。不過這客棧客房與那馬廄還是有一段距離,為了不讓車廂中的九兒有所懷疑,莫少英又時不時的特意倚在二樓窗柩上,啜著酒仰望星空,而眸子裡全無欣賞之意。
只是這九兒體力比常人還要差些,從一更天到三更天總計僅僅掀起簾角三次,之後便沉沉睡去。
這讓莫少英有些哭笑不得,試問派這麼一個人來監視自己,豈非毫無效果?
他不是沒想過趁九兒熟睡之際,御劍去趟崑崙派,但這種念想很快就被否定了,先不論來回時間是否倉促,單說慕容恪能在沈家堡滲入眼線,又何嘗不能在崑崙派中?此時此刻除了雲蹤派諸人外又能再去相信誰?而崑崙派好去、人卻難尋,同樣不能保證此刻雲蹤派諸人身旁沒有一兩個盯梢。更何況九兒在明,唐堯在暗,他若一走只怕又會出什麼么蛾子來。
就在這時、些許薄灰自簷角簌簌而落,化入杯中,酒水面上頓起一圈猶如油花般的灰漬。
莫少英微微一笑,轉眼翻身一躍,上了客棧屋頂,杯中酒水卻是點滴未灑。而此時屋頂上不但懸著一輪皎白圓月,圓月中還映立著一道黑影,黑影衣袂翻飛,腰間絲絛飄飄,宛如畫中倩影。只不過那雙蛾眉下的寒眸瞧起來竟比地獄惡鬼還要兇厲三分。
莫少英望著她微一仰頭將杯中濁酒悉數順入腹中,又以四指上下來回盤撥著空杯,笑道:“沈姑娘,你初來就砍斷了屋裡一隻床腳,致使我直到今夜都無法睡個平穩覺,第二次來劈斷了門閂,使我夜不能閉戶,而今夜卻又毀了我一杯好酒。”
莫少英侃侃而談,似如同對待老朋友一般。站在屋簷月下的沈劍霜見著咬著牙一臉霜寒道:“拔你的劍!”
莫少英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玩味道:“談及殺人莫過於出其不意,出其不意最簡單的便是偷襲,可姑娘每次來不是喊著“看劍”就是讓我拔劍,如此明刀明槍未免太過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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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劍霜怒氣交加,“嗆”聲剛起人已掣劍而來。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氣勢如虹,這一劍之威固然勢不可擋,然而盛怒出手往往也易出紕漏,是以,這劍尖未到,只聽“啵”地悶響,一個空杯已後發先至彈在膝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