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夜不歸宿,媽媽和妹妹都看到了,卻從不出聲相詢,上次她在補習班上課時暈倒被方家明照顧整夜時如此,此時也是一樣。也許在她們心裡,都在隱秘地縱容著期待著她的墮落。
這樣煩難嘈雜的暑假也終於過去了,沈妮在演技上有了一點進步,距離導演的要求則還差十萬八千裡。
開學後,課程又開始繁重起來,沈妮白天上學,晚上拍戲,很快就爬不起床。
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吧?讓她這麼累這麼難,讓她賺大錢賺得這麼容易,讓她日常住豪宅乘大車,出入有助理有司機有保姆,讓她回不了頭。
如果她放棄學業,那就是向命運繳械。她從此再也無法站起。
許多人一輩子也搞不清楚受苦和受窮的區別,沈妮現在算是弄明白了。從前天天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奔走上課教學拍廉價廣告照片,那只是受窮,對她的意志力原來並無好處,乘坐公交車滿一萬個小時能有什麼益處呢?完全沒有。
此尐忄亡整王裡時行有車食有魚,卻真正體會到了心智所受到的磨礪,天天苦思要不要從此一覺睡倒躺平,卻又天天咬牙爬起來把書讀爛。這份毅力才是吃苦後得到的財富,是她沈妮一生的瑰寶與倚仗。
也是這份不放棄讀書的毅力,這份不肯正式搬進華府長住的氣節,讓嚴敦文始終沒有出現吧?沈妮還沒有想到這麼遠,只是隱約知道,如果她自己也放棄自己,那就立刻變成真正的爛泥。
她天天中午花十分鐘快速吃完食堂裡的午餐,就立刻趴在教室裡睡半個小時,然後起來逐篇細讀背誦法典,都沒有時間約方家明見面。
方家明對於沈妮的命運是尊重的,他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不切實際的助人情結。他只是悶頭賺錢攢錢,別人挑三揀四剩下的活,他都默默地接下了,像個苦行僧,心裡也苦。
他仍牽掛著沈霓蕙,只是經過了沈妮這一遭,他更明白了現實,一為之甚,豈可再乎?如果此時遇見沈霓蕙,如果沈霓蕙也像沈妮一樣當著他的面步入深淵,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再次承受這種對自尊心的暴擊。
夜深人靜,二十九歲的他只有看著存摺上日漸增加的數字,才多少得了一點安慰。
他與沈妮,雖然各有風流兩不如舊蒔咣苻曊襡鎵,但仍都是他人腳下的泥,只希望沈霓蕙在“這一世”裡自求多福,另有奇遇,得脫樊籠自由自在。
那麼,即使不能再遇見她,即使永遠沒有機會向她傾訴這奇幻的因她而徹底改變的人生,他也衷心為她高興。
憐人複憐己,剛被存摺上慢慢上漲的數字安慰過的心又開始痠痛起來。
沈妮的繼母每週按照醫生的囑咐增加了一次透析,但是病情仍在加重。
早出晚歸疲累不堪的沈妮仍然關心繼母,她無法讓妹妹向所在高中請假去陪媽媽看病,她又分身乏術,不得不請助理蕪兒和司機幫忙接送繼母就醫。
她再三叮囑蕪兒和司機千萬別把她在華府有宿舍這件事情告訴繼母,他們也確實做到了,只按照沈妮的要求對沈老太太說他們都是公司指派給沈妮的助手,自願前來幫助沈妮的家人度過難關。
繼母感激連聲,回家後也並沒有向沈妮多話勸說過什麼,她只是個勤勞精明自私功利的無能婦人,畢竟不是天生的老鴇。
但是事情就是這樣開了頭,就是這樣走在河邊,慢慢濕了鞋。
沈妮有了工作,繼母有人照顧陪同就醫,那麼妹妹的高考就不重要了嗎?
沈娥一直都在努力學油畫,有天賦又勤奮,油畫單科成績斐然,她的文化課也早已落下,眼看明年就要高考,真的要讓一個過去十年都在為藝考做準備的十六七歲少女撿起陌生的文化科目課本,與其他寒窗十年心無旁騖的高考生拼數理化成績嗎?她拼得過嗎?能考好嗎?
自己的人生是人生,沈娥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嗎?
沈妮苦苦思索,一無所得,目前距離沈娥高考只有八個月時間,她已瞭解過美術集訓班八個月的學費、住宿、夥食、畫材、書本最低也需要 11 萬元,而她現在所拍的這部電影,十八個月都未必能殺青。期間她大概無法賺到其他的錢,而繼母的身體也仍然持續需要醫療費用。
她只得告訴蕪兒:“珍珍姐說過,每週一和週三晚上有油畫老師前往華府教課,你讓司機接送他去我家教沈娥吧,房子小,委屈老師了。”她拿出一千塊錢讓蕪兒額外感謝老師。
這位上門授課的油畫家教老師的學費她付不起,讓人多奔波一趟,又是去那麼小而昏暗的家中教學,額外封一個紅包還是應該要盡盡心意的。
蕪兒抿嘴一笑,收下紅包,自去跟陶珍珍彙報。
陶珍珍也笑:“沒問題,你讓司機去跟金老師接洽就好,一千塊紅包你也交給司機就行。”
蕪兒繼續彙報工作:“妮姐仍然沒搬到華府去住,也從來不去華府的舞蹈室上芭蕾課。”
陶珍珍點點頭:“她學業緊張嗎?”
蕪兒偷偷笑:“每天早上在車上都要看書背書,口袋裡有一個手抄的單詞本,在片場裡沒事就拿出來背誦。”
陶珍珍頓覺之前的自己倒是小看了這位同門小師妹,她哈哈哈笑起來,說:“我知道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