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擔心的是揚帆公司和自己。揚帆公司成立只有三年多,一直在賺錢與不賺錢之間風雨飄搖,大老闆楊帆如今來公司的次數越來越少,不知道是否在忙新的投資專案,如果他宣佈破産,那麼三十六歲的自己又將何去何從呢?
她雖然一心撲在了工作上,奈何並沒有帶出有成績的藝人,如果要換工作,大的經紀公司未必會收留她,小的經濟公司也不過跟揚帆公司一樣不穩定,藝人也不成器,最主要的是,她未必還能技術入股成為合夥人。
本來方家明見義勇為這件事情他們公關宣傳都做得極好,最讓人驚喜的是居然行業大佬喬如風看到了,也指名要求會面了,也提出過讓他出演理想角色的意向,最後是怎麼又更改了心意呢?然後一步錯步步錯,眼看著當初只比方家明段位高一點點的呂力現在要躥紅了。
王美溪忽然想念孩子,她跌跌撞撞起身,拿起車鑰匙就要回家,幸好現在是暑假,初中就開始寄宿的孩子會在家,她開車快一點就能趕在他睡前好好擁抱他。
方家明走在街上,已經是晚上十點了,他邊走邊想,項駒整個角色確實不出彩,但是畢竟在劇裡也承擔了工具人的角色,許多的戲劇沖突都由他引出,他也擔心過觀眾因為這個角色給主角招來了許多煩難坎坷事而加以唾棄辱罵,乃至上升到對演員本人的尐忄亡整王裡厭惡。如今劇組刪除了他的絕大部分戲份,情節難道還會連貫嗎?
再不想看這部劇,只怕也得再看看,他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他當然知道他沒有得罪任何人,那麼是誰在針對他這個無名小卒嗎?
十年前的自己,負過心薄過幸,枝枝蔓蔓鶯鶯燕燕,是其中他早已忘記的舊情人如今得了勢,在暗處默默耍得他團團轉嗎?
他值得女人的恨嗎?在她得勢之後,難道不是應該趕緊跟他拉開距離劃清界限嗎?
他模糊記得,在“上一世”簽約到揚帆公司後不久就與前臺咪咪和段甜兒各有一段露水情緣,此時的段甜兒天天嘀嘀咕咕鬱悶煩躁有勁無處使,不像是打臉虐渣登上人生巔峰的樣子,不會是她。難道是一直無聲無息的咪咪?人家聚藝公司的前臺是他們大老闆的什麼親戚,難道咪咪背後也有娛樂圈大佬?想舊蒔咣苻曊襡鎵了想,他又啞然失笑,那怎麼可能?咪咪是沉默的,更是有點小心翼翼的自卑的,她之前看到方家明天天和王姐風風火火到處鑽營,自慚形穢到根本不敢靠近,一副生怕被人笑不識相的小模樣。不,咪咪也不會是他的“大惡人”。
那會是誰呢?他困惑極了,在暗夜的街頭走了又走,一直走到了住處,然後在樓下的小店裡搬了一箱啤酒回家。
不過了,好吧?喝啤酒長胖就長胖咯,誰在意啊?他在心裡發著狠。
岑畫樓在新電腦上敲下了最後幾行字,籲出一口長氣。他完成了《非你不可》的創作。
明天一早,他就會打電話給橙橘電影公司編劇部,等他們上門驗收過,會跟他正式簽訂版權協議,按照他們之前說好的,他將得到十萬塊。
然後,他還可以繼續在這裡住下去,因為他提出還要另外寫一部劇本,叫《是你也行》,橙橘電影公司與他接洽的編劇部張主任也表示很有興趣,願意看過大綱之後再行議價。
他問過橙橘電影公司,為何要主動來找自己這個在副刊上寫詩歌散文的人做編劇。張主任說,他有眼線,知道揚帆公司的人在嘗試找他寫劇本,就趕緊搶佔先機跟他簽了合約。岑畫樓心想,揚帆公司可不單是在嘗試找他,而是他們公司的方家明已經找到了他,還代表公司請他吃過火鍋又給過他五百塊的禮金,但是他默不作聲,沒有告訴張主任。
還是有點羞愧的,橙橘電影公司的編劇們當然也很尊重他,張主任更是為他爭取到了附帶免費員工食堂的宿舍,他第一眼看到這套房子,就想起了女兒。有了這個臨時居住的兩居室,他的女兒就可以在這裡度過週末了。前妻與自己早已離異,也早已再婚並又生了一個兒子,青春期的女兒隨著母親住在繼父家中,時常覺得他們才是一家三口,自己是個外人。她自幼懂事,並沒有向父親傾訴過這種寄人籬下的心態,但是岑畫樓鑒貌辨色,還是多少有點瞭然。這也就是他作為自由職業者明明可以回老家創作,節省下房租和生活費,但是卻一定要在市中心租住地下室的原因——他想經常陪女兒聊聊天。前妻日常需要應酬現任丈夫,還有工作,還有一個剛上幼兒園的兒子需要照顧,對女兒再細心又能有多細心?
他第一時間就同意了簽約,橙橘電影公司為了讓他安心創作,還每個月給他發放四千五百塊的生活補貼,他幾乎悉數存了起來,將來也許用得著。他換了新的手機號碼,他想躲著方家明,不是為了那五百塊錢的禮金——他是肯定會還給他的,而且他已經透過充值話費的方式還給他一千塊錢了,他是覺得愧對他的信任。
敏感的他還是能察覺出這其中的分別:橙橘電影公司對他是公事公辦的尊重,方家明對他是尊重之外,另有一種真摯的親切和友誼。
可惜,這份真摯的親切和友誼換不來他對女兒的照顧,他需要這個住處。他喟然長嘆,窮人沒有選擇。
暫時安頓下來衣食無憂的他仍然偶然寫一些詩歌散文發給都市報副刊版,蚊子肉也是肉,他窮怕了,有這細水長流的稿費,他心裡比較不慌。等女兒讀大學了,有了更廣闊的世界,他就可以放心地回老家吃點粗茶淡飯,寫點自己理想中的鴻篇鉅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