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明寬容地笑笑,小聲說:“沒人看見,被人看見了也沒關系,我拿你當自己的姐姐一般。”從前的他對王姐也是一樣的奉承,但是句句油滑,目的性明確,此時的他心智成熟,對一切人事物都有不同的體會,對身邊真心希望他好的人,他統統都有一定的真心回報。
王姐對他翻了個白眼,忽然看到他誠懇真摯的眼神,她有點感動了。她三十五六歲,已婚,有老公有孩子,老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是看電視,油瓶子倒了也不扶,前幾年她做藝人助理,後來做宣發,家庭收入普通,請不起保姆帶孩子,只得請婆婆來幫忙,婆媳間許多明爭暗鬥,她老公是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生怕影響了他自己看電視的休閑時光。她心累了,發狠考到了演藝經紀人資格證,帶著三五個未成名的藝人到這家新創的經紀公司裡技術入股做了合夥人,每天十四個小時呆在公司裡,全年無休經常出差,白了中年頭。就這麼日夜辛勞,家裡漸漸寬裕了一點,花錢請了保姆,婆媳關系才沒那麼緊張,夫妻感情卻因為受此重創,始終無法恢複,孩子從小缺少父母陪伴,跟她也不親,早早去讀了寄宿的中學。
她在家裡,也不過是一個合夥人,出一半的家用和房貸,出一半的保姆錢,夫妻間有時候一週都說不上什麼話。
現在這個陽光大男孩對著她溫柔親切的笑,她看到了他滿滿的真誠。如果他是真的關心她,不用說把她當姐姐這麼肉麻,就是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跟她有交流,對她有基本的關心,她都很開心欣慰了。如果他不是真的關心她,只是在做戲,那她更開心,這說明她旗下的藝人方家明演技大進,很快就要鵬程萬裡了。
她伸手拍了拍方家明的胳膊,表示感謝。方家明笑了笑,跟她一起走進電梯。
八點半,司機準時將車開到了活動現場,王姐安排的三個水軍一看到方家明就激動得大喊:“方家明!方家明!”方家明含蓄地點點頭,一一跟他們握了手。他們拉開一個橫幅“方家明加油!我愛你!”然後站到了觀眾席的一邊。一個小時後,他們就會默默離開,橫幅則會一直放在這裡,王姐會在活動結束後悄悄地收走帶回公司,以便下次再用。
方家明面上微笑,向他們點頭致謝,心下嘆息,王姐便是這般粗淺直白,不懂含蓄,此時的自己哪裡擔得起這個?
王姐瞥了他一眼,方家明自從知道這是公司花 150 元僱的 3 個水軍後,總是不屑一顧地表示他才不要這個,他只要公司多給自己接戲,讓自己真正有粉絲真正紅起來。今天的他表現有點不同,他隨和多了,敬業多了。她很欣慰,如果他能穩定地成長為一個二線明星,那他們這家小公司就有奔頭了。
超市活動是在八點半開始,但是這裡一個小時前就已經擠滿了老頭老太太,他們拿著超市相關的三份剪報要尐忄亡整王裡求兌換雞蛋,然後抽獎。一等獎是一臺空調,只有一個名額,他們都擔心自己來晚了就沒有機會了。你推我搡間,有人口角起來。
方家明站在舞臺旁邊的陰涼處,遠遠看著有人被推倒在地上,四個安保人員一擁而上,地上的老太太不依不饒地大哭起來,她的雞蛋都打碎了。
旁邊等著跳舞的藝校生嘖嘖連聲:“就這點事還能打起來?丟人不丟人啊。”一舊蒔咣苻曊襡鎵個女生撇著嘴抱怨,她四下一看,看見了方家明。
她有一對好看的酒窩,她大大方方地笑道:“你就是那個演員吧?方家明對吧?我叫杜芊芊。”
方家明點了點頭,笑了一笑。
杜芊芊不由分說跟同伴換了個位置,貼到方家明身邊,抬著頭笑吟吟地說:“方大哥,你經常拍戲的吧?下次帶我去參觀參觀?”
方家明答:“讀書的時候好好讀書。”
杜芊芊笑得眉眼彎彎:“當然好好讀書了,我是舞蹈專業的,你等會看我跳舞啊。”
方家明看向遠方。
以前遇見這種奉承他的小姑娘,他都是很樂意多搭訕兩句的,閑著也是閑著嘛。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帶外人去劇組,小姑娘如果肯裝成他們公司的藝人助理,表現得乖一點,遇到管理寬松的沒有什麼名角的劇組進去參觀一會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想要見到大明星撲上去簽名合影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真正的藝人助理,招聘時對他們提的第一條要求也是“不能追星”。
但是他比從前沉穩了許多,他不再理會杜芊芊。在初夏的太陽下面,在喧囂的街頭,在有人為了幾個雞蛋倒地哭喊拉扯的這一刻,他想的是“沈霓蕙在做什麼呢?她在寫數學題嗎?她成績怎麼樣?”
他無論如何想象不出來。他有點心酸地笑了。他掏出自己的諾基亞直板手機,把裡面那許多無謂的鶯鶯燕燕的電話號碼、曖昧簡訊和照片徹底刪除了。
也許沈霓蕙永遠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並不清楚什麼是永遠,但是此時此刻的他誠心正意地等她。
這是很長的一個上午,喇叭聲音很大很吵,臺下的觀眾關注點根本不在他身上,只是一次次地大聲回應主持人:“抽獎!抽獎!”他仍然一直維持著微笑,笑到嘴角都發僵。每次去洗手間時都想躲著不再出來,但是仍然神采奕奕地走向舞臺。
他沒有臺詞,不需要講話,只需要站在宣傳板前就可以了,但是就是說不出的累。
王姐坐在觀眾席裡,她一直在看方家明,說不出他哪裡不一樣,但是確確實實讓她少操了很多心。她放鬆下來,在折疊椅子上一下一下地點著頭,然後仰著臉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