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畫樓也笑了:“不可以的,那不可以的,方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我怎麼能把你當弟弟看呢。”
酒過三巡之後,岑畫樓已放鬆下來,他隔著小桌子隔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拉著方家明的手,連稱“小老弟”。
方家明提到自己參演過的幾部相對熱門的電視劇,自己分別出演了裡面的男三號男四號男五號以及群眾,岑畫樓也提前查詢過他的資料,是知道這些電視劇的,還偶爾點評一下他所在戲中人物的角色亮點,直說得方家明眼前一亮,深覺岑畫樓果然是天賦尚未覺醒的影視劇編劇大佬,天生該吃這碗飯的,這種坐而論道也直接提升了自己的演員素質。兩個人越說越熱絡,酒逢知己,喝到後來,方家明也不再控制著喝了,重生前他就是個好酒貪杯之徒,酒量也不錯,此時處在他所以為的人生轉折點之中,自然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了。
方家明吃肉倒是吃得不多,他畢竟是個資深的演員,節食是寫進了骨子裡的,何況他所在的大劇組殺青的時候是常常跟主演們一起吃大餐慶功的,精精細細一小碟一小碟,食材好,味道上佳,一小碟的價錢比這一整桌都貴,他吃過見過,不以這一桌不新鮮的肉為意。
岑畫樓卻是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極香,愁苦的面容都好像被撐開了一樣,紅光滿面地泛著油光,方家明欣賞他的才華,也憐惜他暫時的困窘,因此他轉過臉不直視他的面孔,外貌協會的他覺得岑畫樓這副樣子實在不好看,這是他的貴人,他不忍心多看。
這一頓酒飯直吃了三個小時,晚上九點半,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服務員在多次來添湯加水之後一次比一次舉止粗重,他們也要下班,也要休息。
方家明注意到了,岑畫樓卻沒有,他沉浸在自己的文學世界裡,也沉浸在方家明給他描繪了影視世界的大餅裡。他是真不敢相信啊,但是一顆心又忍不住躲不開地要兜回來仔細地聽,認真地幻想,是停也停不下來的。
方家明笑著對岑畫樓說:“岑老師,咱們今天就到這裡,我送您回家,順便認認門,以後咱們常來常往。”
岑畫樓手舞足蹈地說:“又說錯了,什麼岑老師岑老師的,叫我大哥,我就叫你兄弟。”
方家明笑道:“是,是,是做兄弟的說錯了,大哥咱們走吧,人家這裡要下班了。沒聊盡興,咱們改天再約。”
岑畫樓伸手掏錢包:“多少錢?”
方家明一把按住,他瞥了一眼錢包,黑色的,薄薄的,四邊都有脫了的線。
岑畫樓也感覺到了他的這一瞥,分外地要強起來,他開啟錢包給方家明看:“老哥哥是窮,但是今天咱們哥倆第一次見面,應該做哥哥的買單的。你看,我有錢,這裡有三百多塊,足夠了,足夠了。我銀行卡裡還有錢,有錢,有七八百……不對,不對,應該還有三四千。馬上還有一大筆稿費要到賬的。你認識的那個小許編輯啊,她人很好的,文學欣賞水平很高啊,人長得也好,老哥哥看著你們倆倒是一對,她是名校畢業的高材生,你知道的吧?”
方家明一手按住他的錢包,口裡連連稱是,一手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給一旁的服務員。
服務員看膩了酒醉瘋子,有點不耐煩地回答:“我們店裡刷不了卡。”
方家明從口袋裡掏出現金買了單,暗忖自己並沒吃幾筷子,相當於岑畫樓一個人在這種小店鋪裡一頓吃了將近兩百塊,也算是大胃王了。他對這落魄文人更增憐惜,扶著岑畫樓步行送他回家。
岑畫樓租的地下室果然離這裡不遠,拐個彎也就到了。一下樓梯就覺得狹窄陰暗潮濕,在這初夏時節倒也有點涼快。方家明把岑畫樓放在單人床上,床單是老舊的大花款,八十年代的國民床單,方家明感覺觸感極軟糯,好像舊得有點溶了邊的樣子。
整個地下室不過五六平米,牽著一根晾衣繩,上面胡亂搭著兩三件尐忄亡整王裡 t 恤,在這沒有太陽的地方也幹得透了,不知道多久沒收拾。房間裡只有一扇對著過道的窗,窗外也是黑黢黢的,窗前有一張桌子,上面有一臺舊電腦,顯示器是那種厚厚的接近正方體形狀的老款,鍵盤是發黃的白色,上面的字母已經磨得看不清楚了,滑鼠的旁邊有一條折疊起來的毛巾,也是舊得捲了邊的。
方家明看著已經呼呼入睡的舊蒔咣苻曊襡鎵岑畫樓想,今天是不可能給他劇本提示了,改天吧,改天他再來拜訪。
他後悔自己居然並不記得自己那部成名作的所有情節,他甚至都記不清楚自己這個角色的所有情節,更別提臺詞了。他只能將那部影片裡自己所演的劇情講個大概給岑畫樓聽,而且是粗枝粗葉丟三落四的大概。
他臨走前在電腦鍵盤下放下了五百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