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別讓我找到她!找到她,老子非打死她不可!”中年男子含著面條怒氣沖沖地說,嘴裡的面條碎隨著唾沫飛落在餐桌上。
許小易吸了一口氣,繼續收拾客廳,客廳收拾完,他擼起袖子又來到廚房,收拾起這髒亂不堪的廚房。
腐爛發黴的食材被處理幹淨,堆積如山的鍋碗瓢盆被清洗幹淨放置原位,滿灶臺厚重的油煙被他低頭用力地擦拭著,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指尖被冷水凍得通紅。
他努力地收拾這一切,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得幹幹淨淨,讓這個家恢複如初。
房間裡窗明幾淨的樣子,讓這個家掛上了溫馨的假面,然而這個家在假面下真實的樣子,一如他手裡拎著的兩大袋子垃圾一般,惡臭不堪。
許小易拎著垃圾走出家門下樓,樓下凜冽的寒風吹走了他身上最後一絲餘溫,冰涼的雙手攥緊了垃圾袋,心底裡拔涼一片。
他走到垃圾集中點,開啟垃圾桶的蓋子,把垃圾扔了進去,轉身望著樓上家裡的窗戶,沒有馬上上樓。
旁邊一位年輕的女性抱著一個4、5歲裹成粽子的小孩路過,小孩隔著厚厚的手套拍手,笑呵呵地說著悶在圍巾裡聽不太清楚的話,兩只露在外面的眼角掛上了天真的笑意。
不知道小孩說了什麼,年輕的女性發出了幸福的笑聲抱著他走遠,轉了個彎消失在許小易的視線中。
許小易突然想起了開學時的那通電話,他的媽媽在突然離開並音信全無的第六十五天,用公用電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她在電話裡跟他說,等她安頓好了就會回來接他,讓他等她。
自此之後,一個學期過去了,他再也沒有接到過她的電話。
但他不怪她,誰讓樓上的那個人家暴呢?
可是她為什麼走的時候,都不跟他好好告別一下?是怕自己鬧著要跟她一起走嗎?還是怕他拉著她不讓她走,影響到她的逃跑計劃?
半夜偷偷地一聲不吭就走了,他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事後才知道媽媽跟姐姐,早在半年前就謀劃好了這一切。
半年?半年前就做好了要走的打算麼?那這半年裡,她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和決心,沉穩又不動聲色地在自己面前謀劃這一切的?
樓上那個人心情不好就會喝酒,喝了酒就會動手打人,姐姐說樓上那個人說她不該出生,說她為什麼不是兒子。
姐姐說有一次樓上那個人在打她們的時候說,要不是留著媽媽有用,要給他生兒子,他早就打死她了!
姐姐還說自從他出生後,媽媽和她捱打的次數更多了,一次比一次疼,媽媽的傷一次比一次重。
生了兒子之後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嗎?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動手往死裡打了?
他想起小時候在樓上那個人動手打媽媽和姐姐時,他哭著抱住樓上那個人的腿求他別打了,樓上那個人粗暴地推開他繼續打。
他哭著鼓起勇氣用小小的身軀,抱住了捱打的媽媽和姐姐,卻被樓上那個人一次又一次地拉開,最後把他綁在了椅子上。
年幼的他被綁在椅子上掙脫不開,眼睜睜地看著媽媽和姐姐捱打,哭得撕心裂肺,樓上那個人的拳頭雖然沒有砸在他的身上,卻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了他幼小的心靈上,媽媽和姐姐的哭喊聲傳入他的耳朵震得他靈魂都在發抖。
回憶讓他恐懼,他握緊了發抖的手腕,但沒有止住手腕的發抖,因為兩隻手都在發抖。
原生家庭的經歷讓他懼怕暴力,對樓上那個人的恐懼亦是刻進了骨髓。
別人的童年奔跑在各處,他的童年被綁在椅子上;別人的童年充滿了各種歡聲笑語,他的童年充斥著樓上那個人的打罵聲和媽媽、姐姐的哭喊聲;別人的童年是滿屋子玩具,他的童年是滿屋子空酒瓶和沾著血的紗布、棉簽棉團,以及沾著鼻涕眼淚的紙巾。
姐姐上大學後,他也長大了,媽媽捱打的次數減少了一些,但並沒有杜絕,他記不清多少次放學回到家,一進門看見的是媽媽鼻青眼紫的臉和濕潤泛紅的眼。
他甚至回憶不起媽媽笑起來的樣子,姐姐說她見過,她說媽媽笑起來很好看,她很喜歡媽媽笑起來的樣子。
姐姐在大學畢業的半年前,就開始跟媽媽謀劃起逃跑的計劃,不知道她在此之前努力策劃了多久,又是如何說服媽媽配合她完成了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壯舉。
這半年裡自己是一點都沒有發現什麼苗頭,她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姐姐大學一畢業就帶著媽媽一起一夜之間消失了。
樓上那個人發現媽媽消失後,發了瘋地找了大半個月,發現姐姐也消失後,跑去姐姐的學校找姐姐,姐姐的同學和老師們一個個全都不知道姐姐的去向,他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不得而知。
樓上那個人在姐姐的學校大鬧一通,警察都出面調解了,樓上那個人也報了警,讓警察幫他找媽媽和姐姐,最後不了了之,沒有找到她們。
從此,媽媽和姐姐音信全無,直到消失後的第六十五天,他接到了媽媽的電話,等來了媽媽遲來的告別,那天媽媽在電話裡說了很多話,很多他之前不曾聽到過的話。
媽媽說他不會捱打所以沒帶他走,媽媽說如果帶他走了樓上那個人不會放過她,媽媽說她對不起他,媽媽說讓他好好照顧自己,媽媽說要不是為了姐姐,她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媽媽說她對他有愛也有怨,怨他不是因為他有錯,而是樓上那個人想要她生兒子,生了兒子後卻沒有放過她,他作為這樣的一個兒子而出生的原罪......
媽媽還說不會放棄他,會來接他,讓他等她。
也許只是安慰他的一句話吧,他想。
別再回來了,一定要藏好了,千萬別被樓上那個人找到你們,你跟姐姐要好好生活,是我沒有能力保護好你們,別回來接我,也別告訴我你們在哪,我過得很好,我也不是很想你們,你們好好的就行,在哪都行。
一陣寒風吹來,帶起臉上一股冰冷的刺痛,許小易抬起胳膊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這會樓上那個人應該已經睡了。
他搓了搓冰到麻木的臉,做了幾個深呼吸,散了散情緒,抬腳走上樓回到了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