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讓自己不要想這些奇怪的東西。睡在他身邊的盧森是一隻他住院了也擺脫不了的怪物。他難以忽視盧森的存在感,這讓他渾身緊繃,即使已經是黑夜也無法入眠。
白唯在被子裡磨蹭了一會兒,最終說:“你還是回去睡吧。你睡在那張小床上,我想到這個,就睡不好。”
盧森說:“這張小床還是挺好的。在很久以前,我都沒有床可以睡呢。”
“你一個富家公子,怎麼會沒有床可以睡……”白唯說到一半心裡便警鈴大作,他怕說破真相打破此刻的平衡,又改口道,“我聽說很多留學生出國的第一個星期,都只能睡在地板上。”
呃,確實,地板也挺硬的。盧森同時因為說漏了嘴感到警戒。還好一無所知的白唯遞出了臺階。
其實順著臺階下就可以了。說出一句簡單的話,他們依舊是富家公子盧森和名門望族白唯,就像白唯受傷之前的生活那樣。但盧森發現,他很抗拒那樣做。
可向白唯展示他的身世,是讓他光是想想,就更加抗拒得要命的一件事。這意味著他和白唯再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盧森縮在那張堅硬的小床上,他用人類的聲線說:“說不定我的童年,發生過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情。”
模稜兩可,卻心跳如雷。
他本以為白唯會說“是麼,我也是一樣”。
可他迎來的,只有白唯的沉默。
白唯翻了一下身。他心裡的堅冰好像比非人類還要硬。他說:“是麼,那還挺厲害的。”
在這個潮濕的春夜,他們一人是逡巡在荒野裡的遊騎兵,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退。另一個卻是在堡壘裡關上所有窗戶的王子,不求死,也不求生。
或許再等等吧。盧森看著夜色裡白唯的背影,像是綿延的春山。他想他已經立志,他一定會讓他們的家庭越來越好起來的。
比任何兩個人類組建的還要偉大。
……
白唯提心吊膽,又時常忘記自己應該提心吊膽。距離他知道盧森是怪物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幾天了。他白日無事,躺在床上細細地盤數過往,覺得盧森是超能力怪物這件事越來越有跡可循。
他和盧森的初次相識是在咖啡館裡。彼時他的祖父和管家都已經知道了他性冷感的問題。管家給他打電話,說祖父讓他去見見小盧——那個名字本該是小鹿、還是小露如今已無跡可尋。白唯那時只認為,自己又要去見一名女性,而且他認為自己必須做一個能承擔起她往後人生的人。一次又一次祖父要求的相親讓他壓力過大,甚至為此在盥洗室裡嘔吐過一次。
然而,他在咖啡館裡等了五分鐘,在禮貌地給小鹿發去資訊後,匆匆趕到咖啡廳的竟然是個男人——還比他更高大。這讓白唯感到很不可思議,他甚至忘記了喝咖啡,一直盯著盧森看。他左看右看,懷疑祖父是否想要另闢蹊徑,即使沒有後代,也要恢複他的男性功能,哪怕是透過前列腺。可以說,這是他對陌生人最失禮的一次注視。
或許是這個舉動引發了管家的誤會。也是在那時白唯才知道,他每次相親時,祖父都會讓管家坐在易於觀察他的位置,好全程監控他的反應。管家認為白唯對小鹿很滿意,祖父也給白唯發資訊,要求他安排和小鹿的第二次見面。
白唯和盧森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水族館。這次,盧森提前了十五分鐘到來。他笑容和煦,舉止優雅,除此之外,他還相當地博學,能說出每種海洋生物的生活習性和演化歷史。
他對於各種海洋生物的口感描述更是增加了他的幽默感——或許這很地獄,但對於從小對製作屍體標本感興趣的白唯來說剛剛好,那種微妙又風趣的小小惡意。盧森在第二次約會中的優秀表現洗刷了白唯對他第一次約會遲到五分鐘的惡感。這讓他覺得和盧森出門這件事,好像也並不怎麼尷尬。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白唯卻有一丁點毛骨悚然。在第三次約會裡,白唯分析了各種生物標本的骨骼肌肉走向和要害位置。然而,這只是出於他本人的理性分析。可對於盧森而言,那些海洋生物的口感……難道他是真的吃過?!
不過比這還要反胃的是白家人的跟隨。在第二次約會後,白唯又拿到了一條訊息——其實更像一個報告,報告裡誇贊了他和盧森約會的適配度。
在過去的幾次相親裡,白唯也都會獲得它。
但這次和盧森在一起的報告卻很不一樣。回想起來,或許那時一切都透露著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