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跪坐在宮殿前,俯首出聲。
平靜的聲音帶著些許敬畏響徹於天地,在山崖上蕩開回聲。
宮殿外側雕刻著複雜環帶,鳳鳥交首,如意盤繞。
宮門上的白玉被鏤空扣出一個圓盤,其內兩尾相銜的魚,用陰陽刻的方式顯現身形。
封閉的宮門在回聲交替的第三波從內部被推開,八盞宮燈從內依次排開,一方玉石的轎輦被四個宮人抗在肩上,其上坐著一個鳳冠霞披,冠前珠簾掩面,身形不過十餘歲的姑娘。
她端坐其上,被人一路帶到女人跟前,轎輦邊還跟著一個同樣綢衣點翠,半臉面具,五色鳥羽纏繞的女人。
“蔔尹大人。”領頭的女人見到殿內出現的人,立刻跪起身,雙掌疊於身前,俯身叩首。
蔔尹站在一側,抬手免去她的禮節:“已知曉你們的訴求,神子會履行她的職責,為你們完成洗禮。”
她轉頭,身側的侍女便捧著一個木案,起身上前。
木案上一塊巴掌大的龜甲,下用綢帶綴三方宮鈴,在風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蔔尹伸手拍了拍轎輦上的女孩,她便微低著頭,從木案上取下龜甲,緩步到領頭女人身後。
神子頭上的珠簾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晃動,一雙無神的柳葉眼在其間若隱若現。
她膚色極白,在月色下幾乎要反光般明潤。
神子在一眾跪坐的孩童間站定,霞披半解,長長的拖尾下,內裡穿著輕盈的羽衣,整個人在寬大的衣袍中顯得瘦削而脆弱。
她捧著龜殼,腳下走出一段玄妙而飄渺的步調,淡色的雙唇輕啟,嘴裡念誦著神秘的梵語,眼眸半斂。
龜甲上的綢帶隨風起舞,在空中飄動,宮鈴發出清脆的錚鳴音,應和著神子嘴中的念詞。
她身上寬大的霞衣被徹底解開,墜落於地。
神子微抬頭,看向手中的龜甲,珠鏈垂於面上,將月華反射於其上,她整個人在這一刻,彷彿真正降於世間的神邸,散發著溫柔而順從的光。
腳步輕移,腰肢柔軟,神子捧著龜甲,在地面旋轉,羽衣飄揚,那是一隻振翅的翼鳥,飄飄欲飛。
裙擺自下方開出一朵聖潔的花,其上層層花瓣交疊。
於是紅綢舞動,宮鈴長鳴,若隱若現的珠鏈之間,一張足以令人失神的面容一晃而過。
她尚且年幼,稚氣未脫,可是那一份榮光卻不容忽視。
陳陰陵瞳孔微微放縮,一時間竟晃了眼。
隨著神子的動作,山頂之上雲彩聚集,零星兩三滴雨露飄揚其下,灑在場中的所有人身上。
“雨!下雨了!”
領頭的女人被這零星的雨露驚出神,緊隨其後的,是抑制不住的喜悅:“神子上達於天,使得天神降下恩澤,洗滌了我等。”
不論看多少次,她始終將此視為神跡。
神山上的神子只需用一支祈神舞,就能使得神山之上降下經久不見的雨露恩澤,將洗禮推向高潮。
這也是蔔尹無數次向宮中發信,說明神子的祈神舞只能在神山之上起作用,想要大肆降雨,解除人間幹旱,只能用祭祀的方法才能達成,而國都女皇對此深信不疑的緣由。
畢竟,每一次將祭祀者送上神山進行洗禮,都有人親眼見證神子求得雨露。
即便這雨露並不大,只堪堪一陣,勉強能將在場所有人的衣衫打濕。
“洗禮已成,這些祭祀者便算作洗去塵華,已經可以站上祭祀臺,上達於天神了。”
蔔尹早早地站在身邊侍從舉著的華蓋下,沒有被雨露侵染分毫。
她眼神帶著一些不易察覺的高傲,看著場間在一群收押上來的奴隸之子中舞動的神子與這場無法輕易用言語解釋的降雨神跡,彷彿一切盡在掌握。
旋轉的神子最終停下,在場內艱難喘氣。
她手裡的龜甲上連結的宮鈴停止了聲響,放下之時,陳陰陵清楚看見那龜甲表面被刻滿怪異符文,一道裂痕橫亙其間。
神子微微彎腰,無神的雙眸遊離地掃視著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