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初夏夏被接到海市生孩子的時候呢?你就沒有去找周永曜嗎?或者說,他沒有來找你嗎?”
“這件事情不光彩,我怎麼敢主動去大老闆那邊要人?至於周永曜沒有來找我,應該是他不知道有我這個知情人吧……當年夏夏告訴我的時候,我讓她把所有事情都爛在肚子裡,我想著偷偷帶她去把孩子打掉,一切就會回到正軌。”
許屹胸口像壓著一塊巨石,而這句話無異於在那巨石之上又加一擊,他憤怒道:“你當時最應該做的是帶她報警!教她用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而不是保持沉默!”
劉莉莉心中也有一腔冤屈:“怎麼保護?你告訴我用哪條法律保護她?夏夏當時已經十七歲了,滿足十四周歲的性同意年紀,連她自己都說不清她到底是不是自願的,到了警察那邊又該怎麼說?”
“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和一個十七歲的少女,這不是誘奸還能是什麼?!”
“沒有證據!”劉莉莉聲音嘶啞,“許屹,當時什麼證據都沒有,只有夏夏大著個肚子,還在跟我說起周叔叔對她的好,你讓我怎麼辦?哪怕是報警上了法庭,光憑這些要怎麼去對抗周永曜?他有錢有勢,還有最專業的律師……”
“就憑他用金錢引誘她,就已經構成了犯罪,只要從誘奸這個角度去找證據去辯,就有可能將他繩之以法。”
“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說的這些聽上去很有道理很合法,但只要放到現實中,你根本就奈何不了周永曜……周家的勢力在海市大到堅不可摧,即使你去報警,去請律師跟他打官司,也不可能判他有罪。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讓他賠償夏夏一筆錢,可是這對周永曜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
劉莉莉停了停:“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夏夏這麼多年都能好好住在醫院裡,沒有被她爸媽隨便嫁人,是因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她爸媽心疼她嗎?不可能的,周永曜一定是已經給了錢的……許屹,你我都清楚,在山裡在鄉下,一個瘋女人最後的歸宿會是什麼,如今夏夏能在醫院得到醫治,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許屹咬牙道:“最好的結局是她本不該遭受這些……如果沒有這件事,夏夏應該和我一樣大學畢業,在努力地工作,在努力地為自己的生活拼搏……”
忍耐至此,他那雙眼睛終於落下淚來。
劉莉莉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夏夏已經瘋了,這是事實……至於那個孩子,即使她是被父母逼迫的,即使她有難言之隱,但至少從表面上看,夏夏就是‘自願’生下了那個孩子。”
許屹靜默良久,忽然開口:“可是劉老師,還有你。”
劉莉莉皺眉。
許屹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夏夏當年那麼信任你,你現在是唯一可以站出來為她作證的人,只要你把當年的事情說出來,就還有機會。”
劉莉莉聽了毫無反應,她移開視線,緩慢地擦拭自己的眼淚。
最終,她搖了搖頭,平靜地說:“許屹,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這些證據根本不夠……而且我年紀大了,已經退休了,我有愛人、有女兒,還有安穩幸福的生活……我是個懦弱的人,關於夏夏,我願意提供力所能及的經濟幫助,至於其他,我愛莫能助。”
許屹沒有說話。
他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的努力毫無意義,他追尋了這麼久的真相也毫無意義。
明明羅夏的命運不該如此,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可為什麼這麼多年只有她一個人在承受著悲慘的結局,而那個罪魁禍首竟然毫發無損,甚至連法律和真相都對他無計可施?
為什麼?
憤恨,不甘,還有無力,他被這些情緒淩遲著每一個細胞。
劉莉莉看著眼前這個默然不語的年輕人,勸了句:“既然知道是以卵擊石,就不要用現有的一切去拼一個沒有希望的正義……你多想想周漾,也多想想你自己吧。”
“那為什麼不想想夏夏呢?!”許屹那雙通紅的眼睛就那麼看著她,依然堅毅、依然被一股抗爭的力量佔據。
他說:“這是不對的,這不公平。”
劉莉莉的眼眶不禁再次濕潤,可是她逼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不公平的,並且會永遠不公平下去……許屹,你要認清現實,去抓住生活中那個最優解,”她的話語因為哽咽而頓住,“即使它並不正確。”
即使它並不正確。
許屹在心中默唸這句話。
霎那間,每一個字,每一個比劃,都化成了尖銳的長矛朝他的身體狠狠刺來,它們穿透他的面板,割破他的血肉,把他牢牢地釘在罪惡的十字架上。
那個罪惡叫做:助紂為虐。
有時候,不作為也有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