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當然不會還給他,“哪有剛送出去的禮物就要回去的道理?”她低下頭去仔細端詳,“而且它多好看啊!我非常、非常、喜歡。”
許屹看著她,抿唇道:“你喜歡就好。”
周漾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輕點腳尖,鞦韆便帶著她來回晃動,她連聲音也透著愉悅:“燒玻璃是不是很難呀?波浪的形狀做得這麼好,你試了幾次?”
“兩次。”
“真厲害,兩次就成功了!許屹,你好像做什麼都很厲害!”周漾再次看向手心的吊墜,神情無比認真,“今天收到的所有禮物裡面,我最喜歡它。”
許屹微怔:“……為什麼?”畢竟它一點兒也不精緻,一點兒也不昂貴。
“因為是你親手做的呀,很用心,”周漾說得理所當然,末了,扯了扯嘴角,“沒有人送過我這樣的禮物。”
不知道為什麼,許屹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落寞。
大小姐人前風光無限,但他早已幾次窺探到了她的傷口,比如今天,他注意到周永曜全程都沒有出現。
他輕聲開口:“我能問問你爸媽的事情嗎?”
“不能,”周漾拒絕得幹脆,看過來的眼神機敏灼亮,“除非……你跟我交換。”
她久不跟人交心,對許屹有幾分例外,但她依然霸道,不肯吃一點點虧:“你先說,我聽完了再決定告不告訴你。”
“可我在納普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
“我要聽細節。”
許屹沉默良久,最終沒有對她隱瞞。
“我爸爸……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他當年畢業後,沒有選擇留在城裡,而是回到了老家,為這還跟我爺爺大吵了一架。我爺爺不理解他的理想和抱負,罵他讀書讀傻了,好不容易走出大山,為什麼要放棄好工作回到這個破山村。可是我爸爸向來很有主意,用我爺爺的話說就是很倔,他要做的事情,沒人攔得住。
在我們納普的隔壁,有一個礦産大縣,分佈著很多不合規的私人小礦,每年都會出不少安全事故,我爸爸就是負責安全監察的。他這人做事丁是丁卯是卯,不太通人情世故,因此幾年下來得罪了很多人。我媽媽怕他出事,時不時跟著他去跑礦,給那些老闆端杯茶說點好話,生怕他們背地裡報複他。後來,在我九歲那年,他們一起去一個小煤礦勘查,結果意外發生了瓦斯爆炸。當時,一起在下面作業的工人全埋進去了,老闆一看賠償金額太大,直接選擇了跑路,從此我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我爸爸單位留下的撫卹金不多,全靠爺爺奶奶種地把我養大,又過了兩三年,我爺爺也去世了,就只剩下奶奶和我相依為命,一直到現在。”
年少失怙失恃的許屹曾在無數個夜晚無聲痛哭,又在白天故作堅強,不讓爺爺奶奶觸景生情。
那些過去多年的往事雖然在時間的洗禮下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但是那種痛徹心扉的絕望卻始終印刻在每一個細胞的記憶深處。
即使是在這樣一個溫和的夜晚,他已經可以做到平靜地敘述完整個故事,他依然被一種苦澀的感覺淹沒了四肢百骸。
周漾安靜聽完,她陪著身旁的許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六歲的時候,我爸媽離婚了,我爸爸忙工作不管我,我媽媽去了紐西蘭,和一個外國人結婚,生了個妹妹……就這樣,也沒什麼特別的,”她聲音輕下去,“跟你比起來,我實在沒資格哭鼻子。”
他笑了笑,語氣依然平和:“這種事又沒什麼好比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不容易,也都有痛苦的權利。”他睫毛低垂,眼神染上幾分溫柔,“我記得你也說過這話,不過後半句……是我媽媽說的。”
周漾抬眸看向他,她的思緒飄蕩了很久。
“許屹,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對你很好?”
他再次陷入回憶:“小時候雖然也很窮,但是我爸爸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我記得我媽媽喜歡把我帶在身邊,去打工的時候也要帶著,可是她從來不讓我幫忙,每次都是把我放在一個竹筐裡,給我塞一本小人書,空下來了就跟我聊天說話。”
周漾問:“那你爸媽肯定很相愛吧?”
從來沒有人問過許屹這個問題,他恍惚一陣:“應該吧……他們是高中同學,讀書的時候就在一起了。我媽媽沒考上大學,被我外公外婆逼著結婚,據說當時彩禮都收了,我媽媽不肯,連夜逃了出去,她找到我爸爸,兩個人在大學附近租了個房子,我爸爸上學,我媽媽打工。後來就結婚生下了我,在我記憶裡,他倆沒吵過架。”
周漾輕聲呢喃:“真好,至少,你爸媽在世的時候,你肯定是一個非常幸福快樂的小孩……不像我,我爸媽他們不愛彼此,也不愛我,”她扯起一個僵硬的笑容,“我真希望能頒布一條法律,只允許世界上相愛的戀人才可以生孩子。”
許屹靜靜望著她,沒有說話。
夜風陣陣,對視中,兩人的目光都變得柔軟。
周漾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小聲說:“許屹,你能不能過來抱抱我?”
他愣住。
可是周漾認真地望著他,眼神就像一隻期待有人撫摸的小狗,可憐,可愛,又無助。他什麼都沒有再說,起身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