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羅夏說起自己以前在磚廠打工的經歷也當作尋常,以至於周漾自然而然地沒把搬磚當做多大的苦難,更沒有想過實際意義上的搬磚會是怎樣一副場景。
是悶熱難當的磚窯。
是充滿粉塵的空氣。
是磨破的手指,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還有渾身上下連同頭發也沾滿的土色。
許屹渾身汗濕,也可能是被雨淋的,總之,他就這樣濕漉漉出現在周漾面前。
比下河幫她撈起手機的午後更加沉悶,比那個帶著草藥而來的夜晚更加潮熱,沒有初見時的狡黠笑容,更沒有赤腳走在河岸邊的輕松閑適。
他周身只剩體力勞動後的疲憊,連同那雙漂亮的眼睛也被繁重的勞作淹沒了所有靈氣。
許屹直愣愣望過來,問:“你們怎麼來了?”
這座磚廠是方圓幾十裡內唯一可以打工的地方,羅夏來過很多次,她對這場景不覺有異,回:“周漾想來看看你。”
周漾聽了,搶白道:“才沒有!我只是好奇你們在哪裡打工,過來看看……”她沒有繼續找理由說下去,因為她注意到許屹的表情毫無變化。
他太累了,以至於沒有多餘精力去在意她為何而來。
周漾咬著唇,搜腸刮肚想了點話題:“你大娘剛才來找過我,說你奶奶的手術已經排上了。”
“……我知道。”
“你大娘是特意來感謝我的。”周漾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他終於聽懂了,抬眼看她:“謝謝你。”
得到感謝的周漾還是不高興,她感覺自己心中憋著一股氣發不出去。
她走過去,重重踢了一腳許屹拉磚的車子,埋怨道:“喂!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麼都不來找我告別?……我還幫了你呢,這就是你的態度?”
許屹神色恍惚,聽見這話,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終於有了點活人的氣息。
“我很感謝你,那……再見,祝你一路順風。”說完,他彎腰拾起磚車的把手,“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忙了。”
周漾上前,霸道地攔住他的去路,她瞥了一眼裝滿磚塊的小車,說:“你欠我的錢不用還了。”
他垂眸,淡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周漾蹙眉:“我說不用還就不用還!哪兒來的天經地義?”
“我有我的原則。”他目光黯然無神,語氣卻很堅定。
周漾無法,只能退讓一步:“那也沒要你現在就還,以後有的是時間,”
她望向不遠處的磚窯,深深皺眉,“你別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羅夏跟我說了,搬一塊磚只有一分錢,你一天下來能賺多少?”
身旁的羅夏小心翼翼,生怕兩人說著說著就吵起來,上前勸了一句:“許屹,周漾她是好心……”
許屹的目光晦暗不明,他側過臉,對羅夏說:“你帶她回去。”
說罷,拉著磚車往外走。
周漾不依不饒地追上來,“你幹嘛非要在這裡賣苦力呢?”
她的兩隻手抓在磚車上,許屹被迫停下。
“你應該回家好好複習準備高考,等你考上大學,你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賺錢,你現在在這裡是得不償失。”
許屹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磚車把他的背脊壓彎,肩胛骨像兩片生硬凸起的小山,緊緊繃著,托住被重壓下去的腰線,不讓自尊也一同沉伏下去。
綿密的雨絲飄揚而下,周漾用手掌遮了遮。
“羅夏說你很聰明,說你是整個縣的第一名,可是我現在覺得你很笨,你只看得到眼前暫時的困境,為了點蠅頭小利就去出賣自己的體力,可這並不是你的強項,你的強項是你的腦子,你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一點,你懂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