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皆是高山,座座高山紮根於土,與天相接,永無盡頭。
周漾心底油然而生一種安寧,她贊嘆:“這裡的風景真漂亮!”她朝山下俯瞰了一會兒,問:“你們上學的地方在哪兒?這裡能看到嗎?”
羅夏指了指一個地方,說:“看,就那裡。”
周漾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看到了一些灰撲撲的建築群。
“那你們上學就是從這裡到……這裡。”
周漾雙指比了比兩個地方的直線距離。
羅夏:“從這裡望過去是不是感覺很近,只有一點點路?”
周漾點頭。
羅夏:“實際騎車的時候可遠了,山路顛得我屁股疼,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遇到下大雨的日子就更難騎了。”
羅夏的臉上沒了笑容。
她想起五年級時的某個尋常傍晚,父親突然在飯桌上跟她說明天不用去上學了,讓她跟著母親去磚廠打工。她在飯桌上就哭出了聲,被父親狠狠抽了一個大嘴巴,手掌印第二天都沒有消下去。
校長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在磚廠裡一車一車往外運磚頭。她的眼睛被灰塵迷了幾天已經適應,本不該流眼淚的,卻在校長紅著眼把她領出來時放聲大哭。
校長去了家裡,跟羅夏父母聊了很久,苦口婆心說她成績優異,是個讀書的好苗子雲雲,最終卻還是垂頭喪氣走了。
他後來又來過兩次,在第二次的時候帶來了好訊息:海市的周氏基金會願意設立一筆獎學金,資助給本地成績優異的孩子直到大學畢業。羅夏跪在地上拼命向父母磕頭,保證自己一定會考上大學,一定會賺更多錢回報家裡,幫扶弟弟妹妹,她的父母才終於鬆口。
那天,她也像今天一樣,一口氣爬到了山頂。
山頂遼遠,滿眼皆是碧翠,耳畔只有清風呼嘯。
天地是如此廣闊,如此生機勃勃,彷彿所有人都能大有所為,她可以繼續念書,可以不用走那條身邊女孩們都走過的老路:打幾年工,在成年後聽從家裡人的安排乖乖相親、結婚生子,做一個勤勞本分的婦女,這輩子只在幾個村落間轉悠。
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會變好。
她望著巍峨的座座大山,忍不住喜極而泣。
帶給周漾安寧慰藉的美景,同樣也是困住羅夏的天險窮途。
羅夏望著群山,整個人格外沉靜。
“有時候我就會想,我為什麼要出生在這裡呢?為什麼要有這麼多山呢?如果我生活在城裡,哪怕是縣裡,是不是都不會這樣艱難?”
周漾感受到羅夏的情緒,卻無法真正體會她口中的艱難。她試著安慰道:“雖然,雖然我出生在城裡,但我也有不開心的時候……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不容易。”
“嗯,我知道的。”羅夏溫柔地看向周漾,她並不為周漾的“不知人間疾苦”而感到難過,相反,她知道周漾在用她的方式努力安慰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給自己打氣:“所以每一次,我都會跟自己說,堅持住,不論多麼艱難,都一定要堅持,一定要離開這裡。”
她的娃娃臉本身有些孩子氣,此刻神情嚴肅,流露出一種堅毅而倔強的複雜情緒。
幾天相處下來,羅夏身上從來沒有流露出自怨自艾的氣息,反而時刻充滿了頑強向上的生命力。周漾喜歡這種品質,更欣賞她積極樂觀的態度。
她牽住羅夏的手,微微用力,真心實意道:“你成績那麼好,肯定可以的。”
“當然!”羅夏笑起來,露出一顆可愛的小虎牙,“高三一整年,我會拼盡全力的。”
周漾也看著她笑,又問:“那你現在有想考的學校嗎?”
“嗯!我想考師範學校,以後當一名老師,”羅夏說,“就像校長那樣,讓更多山裡孩子能接受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