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悽涼的背影,三人都感到一陣痛心。
許久,蘇軾一聲嘆息,道:“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是我於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所作,那年正值亡妻去世十年,老夫悲痛莫名,便寫下了這首詞,要將心中思念一一傾述。如今時過境遷,轉眼又過了二十多年,今夜站在月下,我赫然發現,原來我的心中還是和那年一樣痛。這噬骨的追憶,任憑再過多少年,亦不會減淡半分。”
林星初中時就背誦過這首《江城子》,當時只覺的詞寫得好,措辭傳神,卻並非深入地揣摩作者的內心世界。如今站在蘇軾面前,聽著這首詞的當事人一點一滴地述說哀傷,這才分外感覺到那種錐心刺骨的傷痛。
見這文壇巨匠陷入追思之中,一時間,任林星平時巧舌如簧,也不知該如何安慰蘇軾。
小綠終究是少女心性,不喜歡這種哀沉的氣氛,仰起頭來,一臉好奇地問道:“老先生,你給我們講講你的妻子吧!她年輕時候一定美麗動人,傾國傾城吧?你是怎麼追求她的?是天天送花給她,還是給她吟詩作對?”
蘇軾被她這純真的問題逗笑了,看著她天真爛漫的秀臉,心中的哀愁沖淡不少,笑道:“小綠,誠如你所說,我的妻子王弗,年輕時候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她和我是鄉鄰,其父王方是我們眉州有名的進士,由於出身於書香門第,王弗從小就知書達禮,聰慧過人,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就被她的蕙質蘭心所迷倒。”
小綠拍手笑道:“好耶!看來先生和夫人是一見鐘情哩!先生一定要給我們講講當時的情形。”
蘇軾像陷入回憶般,想起當年的美好歲月,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那時我還年輕,我父親送我去中巖書院讀書,當時的老師正是王方。那書院的巖壁下有一泓綠水,清澈見底,我讀書之餘,常常到水邊觀賞流景。有一天,我對著綠水想入非非,大叫道好水豈可無魚?於是就跳入水中,一陣翻騰,果然巖xue中群魚翩翩,淩空浮翔,我靈感一動,就在石壁下題下“喚魚池”三字。小綠,你可知道,我本來就聰明好學,深受老師器重,又出了喚魚池這個典故,老師更是喜歡我,於是將府上的千金小姐許配給我。”
蘇軾說完讀書的軼事,續道:“說起來,王弗也算得上是我的師妹。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場景。那時候我常在書院的山水間靜思,王師妹因為每每聽其父談起我如何如何聰明,就想暗中觀察我一番。那一天,我正在喚魚池看魚,忽聽得身後一個丫環驚喜道:小姐,你最喜歡的飛來鳳花開了。我聞言轉身,只見一個娉婷少女站在初春的綠草叢中,輕盈飄逸,美麗脫俗。她抬起頭來,只見她雙眸如星,閃爍著少女的嬌態,粉臉含羞,自有一種淡墨染不出的風情……”
三人聽著蘇軾細致地描述,腦海中均浮現出那一幕甜蜜的畫面。
小綠嘆道:“想不到先生和夫人的初次見面如此浪漫,真是羨煞旁人了。”
蘇軾笑著甩了甩頭,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還提它作甚!今日是林老弟大婚之喜,我們自該將話題定格在林老弟和阿嬌姑娘身上。民間俗語有雲:人生四大喜,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現在林老弟正經歷四喜之一,內心的歡喜是可想而知。今夜的阿嬌姑娘,嬌麗動人,秀氣貌美,比之我妻年輕時的模樣,阿嬌姑娘更勝幾分。”
鐘鳳嬌見蘇軾拿自己和王弗相比較,連忙謙道:“先生過獎了!阿嬌蒲柳之姿,怎能與蘇夫人相提並論,這不是螢火與日月爭輝麼?”
蘇軾擺擺手道:“哎!阿嬌姑娘你太謙虛了!你花容月貌,眾所周知。你和林老弟,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這裡有一首陳年舊詞,送給二位正好。”
林星和鐘鳳嬌交換一個顏色,均感好奇,齊聲問道:“不知是哪一首詞?”
蘇軾便複又走至船旁,背對三人,負手而立,手指天上明月,目視滔滔江水,用一種與剛才吟述《江城子》截然不同的豪放強調,高聲念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林星當年,阿嬌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這是蘇軾豪放詞的代表之作《念奴嬌-赤壁懷古》,林星從小就熟讀數百遍,但原詞的下闋是“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此時蘇軾卻將“公瑾”換成了“林星”,將“小喬”換成了“阿嬌”,可見他將林星和鐘鳳嬌,比作是三國時的著名伉儷周瑜和小喬。
林星受寵若驚,忙不疊道:“先生,晚輩不過是個地方小官,豈敢和周瑜相提並論,先生這般看得起晚輩,晚輩實在愧不敢當!”
蘇軾徑自說道:“這首念奴嬌是我於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所作,當時我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已經兩年有餘,那黃州西麓之外,便是三國的古戰場赤壁之地,我見那裡風光秀美,景緻開闊,心中鬱氣頓然消失無形,便以小舟載酒,飲於赤壁之下。一時豪情大發,便寫下了這首抒懷的《念奴嬌-赤壁懷古》。”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林星,頓了一頓道:“自當年黃州之後,這麼多年來,我尚是首次這般開心。林老弟,你是我見過的最瀟灑的年輕人,處事從容淡定,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頗有當年的周瑜風範。阿嬌則像小喬一般,青春秀麗。”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