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承認人心,但同時她又玩弄人心。
阿盞在半途夜宿的破廟、冬日的一個早上醒來,地上的火堆灰燼裡尚有未燃完的木頭,身邊已空無一人。
近兩年裡,朱俞的身體越加清減瘦弱,她必是夜夜陪侍睡在自家小姐身旁的,寸步不敢多離。
朱俞的突然消失,幾乎要將她嚇瘋。
她找遍那間小小破廟的裡裡外外前前後後,清亮的嗓子在冬日空曠的雪地裡回蕩,從焦慮著急到擔憂害怕直至最後無所適從的恐駭與哭腔。
小姐不見了!
那時,充斥她茫然腦子的只剩這唯一念頭。
我們從她之後回憶的有關她自身的人生旅程得知,自懵懵懂懂的四五歲小丫頭片子年紀,她隨著父母躲避戰亂四處奔波,後與父母失散,很快成了人販子手裡的商品。
依著感恩惜福的道理,我們似乎該欣慰阿盞的最終歸屬地是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頭,而非被賣到勾欄煙花地。
雖然二者遭遇有時候並不能說清那一個比另一個更有尊嚴。
但就著她最終是到了朱俞身邊,便不能不說這是一種運福了。因著朱俞是個德行兼備的性情。這種德行兼備,對阿盞之後的個性塑造以及人生産生了不得的影響。
影響之大,已然是朱俞這個人成為了她人生的信仰。
信仰這種東西,倘若執著而不迷失,那麼能釋然前行。一旦迷失,是很容易變瘋子的。
譬如月露,她將長生不死視為信仰並且認為為之達到目的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所以她成了瘋子。
阿盞六歲入朱府,七歲成為朱俞的丫頭。直至朱俞死前半個月宴恪將她拋在半途,她陪伴朱俞長達八年之久。
她在十五歲那年,弄丟了自己的信仰。
她最終也成了瘋子。
將人的人生以少、中、老三份分,阿盞幾乎可謂花了人生三分二的時間在尋找她的這個信仰上。
而我,無從表達對她的這種行為的震撼感。
一個人,用上一輩子去找另一個人。
阿盞對朱俞,是如此的敬佩和深愛著!
她不曉得那個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姐,朱俞,在她們分開的半個月後,就死了。
她在其後的人生裡,都只記得那個冬日的早晨,她的小姐突然不見了。而她一直再沒能找到她。
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二十五年。
阿盞是大戶朱府出來的丫頭,不單單伺候人的活她會,因著朱俞的教導,她甚至比一般有錢人家的小姐還要更加有小姐氣度。
她讀書識字、繡藝精湛、於琴棋書畫亦有一定的學識見解。既不是個愚笨的,那麼即便戴著個謀反戶逃逸丫頭身份,只要稍作遮掩,她總歸是能活下去的。
以前呆在朱俞身邊,有著朱俞包容她的“無法無天”,她性子是稍顯咋呼了點,但這些天真個性在離了朱俞,她便能將其全收斂起來。
她一邊討活一邊尋找朱俞。做過繡娘,重操過丫頭舊業,不管做哪個,她都簽的活契。
當然,她能活下去,但也是活得艱難的。
便是她是個女子這一條便意味著她在那樣的社會環境裡生存遠比男子艱辛上許許多多。
雖然朱俞教給她的知識使得她聰慧而化解不少危難,但她依然吃過被人騙的苦頭,遭過被人欺辱的酸澀……
我後來想,阿盞窮盡一生矢志不渝尋找朱俞,自是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