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驍被暴風吹得腦袋發懵,視線迷糊。他掙紮著,半坐起來,感覺到頭上有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散發著濃鬱的腥味。羅驍緩了緩精神,從腰間摸出一隻闇火擦燃,微弱的火光下,他看到了岱欽。
岱欽躺在地上,渾身滾著塵土,就像一個泥塑的土人兒。他的半個身體露在外面,膝上一掌的位置往下,全部消失在落石之中。
“岱欽!”
羅驍撐著身子爬過去,使勁扒動落石,企圖將岱欽的雙腿挖出來。
突然,一隻大手握住了羅驍的手腕。
“岱欽,你撐住,我這就把你救出來!”羅驍吼,地道裡,回蕩著他的聲音。
“堵住了?”岱欽眯著眼睛,看了看地道,“糟了,會叫他逃掉的。”
“先不管他,這個吳有生我傾盡霄雲寨也會把他挖出來!”羅驍繼續吼,悶頭挖著土塊,不知不覺,雙手已經血肉模糊。
岱欽忽然蒼涼一笑,道:“我不可以讓他跑了。那都是人命啊,阿德,我欠了那麼多債,藉此償還一點也好。”
羅驍的手幾乎僵住了,他愣愣地問:“什麼?”
“阿德,就讓你看看,擁有阿骨以賀的血脈,能有多大的威力好了。”毫無預兆的,岱欽推開羅驍,仰起身子,雙手推按在積壓在他身上的落石上,脖子和額頭青筋暴露,突然,巨大的落石劇烈地顫抖起來,綻開紋路,細細密密,如蛛網一般,從掌位蔓延開來,延伸到洞頂、巖壁,洞頂開始有坍塌的跡象。
忽然,伴隨著轟鳴,岱欽將落石生生開啟了一個缺口,掀起的暴風將羅驍拍在牆上。
岱欽的雙腿已經被碾碎了,看不到骨頭,血肉與土石混在一起,岱欽紅著眼睛,用雙臂攀著兩側的岩石,將自己“站”了起來。
“岱欽……”羅驍目瞪口呆。
“我去追他,這裡快塌了,你回去吧。”岱欽輕聲說。
“你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麼追?我保證不會讓他跑了,你信我,跟我走!”羅驍不敢吼叫,壓抑著顫抖的聲音,苦苦勸說。
岱欽吊著手臂,微垂著頭,他露出一絲暢快的微笑,道:“我的老師,是草原的鷹啊,就讓你看看,獨屬於我的本領。”
“岱欽!”
“恐怕,吳有生也只是棋子,這背後的人,你們惹不起,阿德。”這是岱欽最後的忠告,他說,“再見,兄弟。”
說罷,岱欽突然發力,他用雙臂,攀著洞頂的岩石,吊著自己的身體,用比跑步更快的速度追去,同時,洞頂開始坍塌,碩大的落石裹挾著從未見過日光的塵埃,砸在岱欽飛過的血路上。
“岱欽——”羅驍連忙去追,但是無奈落石紛紛,加之頭部的傷口叫他頭暈目眩,落石逼著羅驍後退,他面前的洞頂終於崩潰了,在爆發的地鳴中,羅驍被沖擊波沖出了暗門洞口,滾動的身軀掃到了一排椅子。
羅驍幾乎彈動不得,明玕弟子已經清掃了吳有生的武士,見到羅驍,連忙過來攙扶。
“唔——”羅驍欲要說話,卻先嘔出一口鮮血,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彷彿被剛剛的落石碾碎了,在鐘冰的呼喚下終於睜看眼睛,虛弱地說:“快走,屋子,要塌了。”
羅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抬出去的,也不知道這座宅子是怎麼倒塌的,他只記得,那個用雙臂攜帶身軀奮力直追的背影,那雙手臂,就是遙遠的蒼穹上,雄鷹遼闊的翅膀,這雙翅膀,帶著這個人,飛去了很遙遠的地方,他在地上跑著、跑著,怎麼都追不上。
在地鳴裡,這一帶的丘陵沿著一根脈絡,坍塌成深邃的溝壑,大地的震動動搖了整個姑蘇。
吳有生沒有出來。
但是,從此,這個世界上,也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雄闊的背影,那個豪爽、堅韌的以賀部落族長,岱欽。
他沒來得及親眼看到他的家鄉,他甚至沒來得及給自己的女兒取一個以賀人的名字。
一腔熱血,終究抵不過萬水千山。
或許,有待一日,他的英魂能一路北行,回到他的家鄉,觸控到那裡連綿不絕的山巒,望見那裡鬱郁蔥蔥的林木,聽到那裡永不停歇的風吟。或許,他還會看到他的族人,以賀人與阿骨人的孩兒,在密林間追逐百獸,在山巔,吟唱他們悠揚綿長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