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音仙人席地而坐,將謝公屐[謝公屐:指謝靈運)登山時穿的一種木鞋。鞋底安有兩個木齒,上山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後齒,便於走山路。]的後齒取掉,又安裝上前齒,對槿娘說:“你走在我後面。”
這樣走了將近兩個時辰,遙音仙人和槿娘看到了守在灶臺前的格裡錯。
他正在熬煮一鍋藥草。
身旁的婦人滿臉憔悴,懷裡的嬰孩嗚嗚哭泣著,聲音細如蚊蠅。
眼見為實,但是槿娘真的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婦人身上、臉上天青色的流光,如泊泊的溪水,在夏夜星輝裡,在螢火蟲的陪伴下流淌。
“帕帕……”婦人發出驚恐的聲音。
格裡錯已經年逾期頤,卻還是站起來,擋住婦人:“帶著花青離開。”並且這樣命令道。
忽然,他發現來者只是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丫頭。
“你……還好嗎?”槿孃的第一句話,是在問那個瑟縮著的婦人。
婦人緊張地看看鎮靜的格裡錯,又望望平靜的槿娘:“帕……帕……”
“她已經不太能說話了。”嘆了口氣,格裡錯代替婦人回答。
受流光影響的人中,大部分會伴隨著其他的症狀,失語,也是其中一種。格裡錯慢慢地,把昊離村的故事告訴了這兩個“外面的人”。
天色越來越晚,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格裡錯這裡,天色暗下去之後,很多人身上開始出現流光,五彩繽紛的。
“哇,好漂亮!”槿娘感嘆了一聲,忽然發現自己失言,又抱歉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是,流光溢彩,真的很美,對不起,明明你們很不好受……”
有個年輕人擺擺手:“你不要這樣說了,你們能夠接受我們的樣子,我們已經很感激了。其實,我們都沒有見過外面的人。”他的光像火焰一樣熊熊燃燒著。
幾個和槿娘差不多的孩子,心智比外面的同齡人要稚嫩得多,說話和行動的方式都像是不足七八歲的孩子,不一會兒便與槿娘相熟了,幾個小些的吵鬧著拉起槿孃的手跑到草坡上去了。
夜已經深了,厚重的雲遮蔽了月光,空地上只有一團篝火,大部分人身上都是亮的,反而不需要點燈。
“你們平日裡都玩些什麼?”槿娘盡管聰慧,卻也免不了孩童天性,暫時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那,你先閉上眼睛。”一個看上去年齡最大的孩子狡黠地眨眨眼睛。
當槿娘閉上眼睛後,她聽到孩子們悉悉索索地跑動聲,還夾雜著“快,快”的催促聲,而且聲音越來越遠。果然,遠處傳來“喂——可以啦!”的喊聲。
槿娘睜眼一瞧,原來所有孩子都跑到草坡頂上去了,在一聲令下,七個孩子呼嘯著肩並肩跑沖下來。原來,這七個孩子身上的流光恰恰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之光,剛剛在孩子群裡並沒有顯眼,而這樣一齊跑下來,一下子就很突出,黑暗的夜裡,他們幻化成七色彩虹,從遠處留下來。
槿娘幾乎驚呆了。
其他的孩子也跑回來,又是玩鬧成一團。
在空地篝火邊的格裡錯和遙音仙人,卻齊齊嘆了口氣。
“你把他們守護得很好呢。”遙音仙人緩緩道。
格裡錯道:“非也,若九鎮人將我等誤以為妖,非將我等屠之而後快,老夫行將就木,如何護得了他們?”
“格裡錯帕帕,槿娘覺得,您給他們的意念,才是守護他們的武器。”槿娘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格裡錯似乎沒聽懂槿孃的表達。
槿娘捂住自己心口的位置,說:“我吉達在這裡注入了意念,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格裡錯看向遙音仙人,遙音仙人的頭巾被晚風吹揚,幾縷微卷的銀發垂下來,她說:“槿孃的意思是,教會孩子們保護自己。”她轉頭看向錯愕的白衣老人,“不僅僅是手上的力量,還有心裡的力量。”
格裡錯捫心自問,自己確實保護了這些山民,也曾自忖偉大,但是,他也惶恐,他明白,以村人們的現狀,根本無法應付方長來日。忽然之間,格裡錯覺得自己太狹隘了。
“罷了,我且去替你走一趟吧,”遙音仙人站起來,朝槿娘招手,話卻是對格裡錯說的:“躲起來?你以為這裡是桃花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