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淵薄唇微抿,手指有節奏地在膝上敲,半晌,說:“那我們就證明給他看,他應該選擇什麼。”
聲音淡在風裡,空蕩蕩的山谷,久久無聲。夜色裡的鷓鴣,突然清亮地啼了一聲,尾音持續了好久,散不去。
接下來的幾天,天氣愈發炎熱起來,看到熹月一襲鴨蛋青底色、豆綠袖領的棉布衣裳,琅歌也是薄薄的月白紫繡的夏衣,頑老對羅驍感慨:“一晃眼的,又快到夏天了。”
這兩個都是粗人,冬夏也就是增減一件棉襖的區別,難怪他們看了這兩個年輕人鮮亮的色彩,會有些晃眼。
因為走的蜿蜒曲折是山路,而非官道,也就沒有界碑,連續個把月走在山裡,琅歌早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羅驍逮了幾只雀鳥確認了方位,才告訴大家,已經進入豫州地界了。
“羅驍,附近有村子嗎?”玄淵問。
“有,就前面,還是個鎮子,大半天的腳程吧。”羅驍回答,又悄聲問,“怎麼,你酒喝完了?”
玄淵微眯起一隻眼睛,答非所問:“連續這麼多天都在走山路,能騎馬的時候不多,你看,這三個人,都累了。”
羅驍順著玄淵的視線看過去,熹月和琅歌雖然精神很好,也在笑著說話,但熹月一直坐在石頭上,兩隻手輕輕撫摸著小腿,琅歌也沒有那麼多話說了,頑老幹脆靠在一旁打盹,面容上是掩飾不住的蒼老和疲色。
羅驍一拍腦門:“是我疏忽了,等到了那個鎮子,咱們停幾天吧。”
“嗯。”玄淵微微點頭。
隨著一聲輕靈的呼嘯,最後一隻雀鳥飛回來,在空中撲打打地飛了幾圈,羅驍看了,臉色一沉。
“怎麼了?”熹月和琅歌問道。
羅驍有些為難地看向玄淵:“路,塌了。”
前幾天,這一帶接連暴雨,一段路在雨水和滾石的沖打下,半埋半塌,無論如何,是不能走了。
“最近,有下這麼大的雨嗎?”琅歌問。
熹月說:“這山裡面,陰晴變幻無常,隔座山峰便是不同天,不算奇怪,話說回來,你不是聽到雷聲了嗎?”
琅歌也記起幾天前的隱約雷鳴,“哦”了一聲:“對啊,算起來,差不多正是這一帶。”
說著話,羅驍探路回來了,他一邊拍打身上掛著的草葉,一邊說:“有一條採藥人走的小路,也能到,就是挺不好走的,你們看……”
“那就走唄,也不能卡在這地方啊。”頑老站起來,揮袖掃去身上的浮土。
羅驍露出了於心不忍的表情,支支吾吾:“頑老,你看這路,要不,還是我……”
“怎麼?看不起老夫?別忘了老夫還是蜀山採藥人!”頑老的聲音瞬間嚴厲起來,彷彿職業素養受到了質疑,不由分說地率先上路了。
幾個年輕人相視一笑,羅驍把烈火的馬車拆拆折折,竟然拆卸成了幾條木料,分散給幾匹馬兒,轉身去追賭氣打頭陣的頑老。
“當年老夫在蜀山裡,再難的路,老夫也能踩過去,就算沒有路,老夫也能砍一條出來!這才到哪兒,啊?就當老夫拖你後腿了?什麼意思?”頑老氣勢洶洶,嘴皮子溜溜的。
羅驍苦著臉:“行了,頑老,你就歇會兒吧,別叨叨了。”腳步頓了頓。
頑老得理不饒人:“怎麼,這才走幾步就不行了?”
“沒沒沒,你就在我耳朵邊上吵,我實在是……”羅驍腳底下還是有力氣的,只是背上的老頭沒完沒了地聒噪,吵得羅驍一隻耳朵嗡嗡響。
跟在後面的琅歌幾乎笑出聲來,熹月拉拉他的袖子,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
原來,羅驍追上頑老時,頑老正逞強攀爬一段兩人高的矮崖,因為自覺傷了老人的自尊心,心軟得不行,所以羅驍強行背起頑老,然而一背上頑老,羅驍就發覺上當了:這老頭分明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
“想我當年,啊,我那可是風靡一時!”頑老扯著當年那點光輝的豐功偉績。
“是是是……”一路陡坡,羅驍還要應付著頑老,不禁叫苦不疊。
“現在老夫是歲數大了,腿腳不好了,那你也不能忽視老夫的身份!”頑老教訓道。
“是,我錯了,我錯了。”羅驍嘴上附和著,心裡卻暗罵頑老的滑頭。
頑老伏在羅驍寬闊的背上,終於安靜下來,渾濁的眼睛落在自己一晃一晃的腿上,年歲大了是真的,舊疾也是真的,可當年的崢嶸歲月,明明也是真的。怎麼,這麼快,就變了呢?不知不覺的,這是第幾十次滿山蒼翠了呢?
忽然,走在最前面的玄淵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