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陣一成,四人在遠處就看著杜克落入幻象中,只要他深深參與到幻象中,認定幻象為真,到時就任他們擺布,達到要其笑就笑,要其哭就哭,要其生就生,要其死就死的地步。
杜克自幼失孤,對於父母的印象很淡了,只是心裡對他們還有感情,所以能夠再見父母,他真的很開心。
只是很快他就發現破綻,他的父親的樣子天天在變,一下是真正的父親,白衣杜祁連,一下是雪山上義父,青衣婁野,一會又是客棧之中那個大腹便便的張九叔公。
這當然不是說他的母親水性揚花,當然不可能,其實是因為他蒙義父收留護持,受張九叔公幫助教養,不知不覺也將對父親的一部分感情放在此二人身上。
童年和少年,這兩個人在他的生命中都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人誰無情,是誰在玩弄他的感情,玷汙逝者。
杜克怒了,龍血刀翻刀上斬,陣法破了,他見到了兩個人。
大陣外,二尊二聖波瀾不驚,杜克不過初入陣中,心神提防之下很容易就能發現端倪,但在杜克以為自己看穿一切之後,破陣而出,真正放鬆下來的時候,才是真正落入他們所描述的世界中,天機大陣,哪裡是那麼好破的。
杜克見到了兩個人,武聽鋒大師兄和沈青二師姐,這是他下山之前,劍流門山前的夜晚,他們聯袂而至,攔他去路。
“師弟,我們同出一門,求劍葉師,一生唯劍而已,你今日背祖忘宗,棄劍修刀,你所修之刀,更是江湖臭名昭著的九把刀之法。此去江湖,必會犯下無邊殺孽,致本門聲譽受辱,我以大師兄之命,絕不允許你下山。”
“刀無正邪,人有善惡,劍本君子,無奈我乃狂人,好刀口取樂,血中求歡。本性既不合,師兄何必攔我。”
“杜克,為本門聲譽計,你若棄刀,就還是我的師弟。”沈青開口相勸。
“師妹,不要再和這個人說了,他既一心持刀,就不再是我們的師弟,為本門,為恩師之名,我們一定要殺了他,絕不能讓他下山害人。”
大師兄的話在杜克聽來,不吝於在他心上狠狠地砍下了一刀,同門十年來,原來都比不上一個名。
“不錯!”沈青火上添油,“劍流門所修乃是君子之劍,正義之劍,與所謂九把刀勢不兩立。”
“既然如此,就請師兄師姐拔劍,我想見識你們的君子之劍,正義之劍。”
“好!”
刀劍亂舞,血流山門,杜克殺下山去。
下得山來,他遇到了雷姑娘,他為她殺遍江湖,闖蕩神龍墓,流血受傷,生死相依,緣定三生。
他與她歸隱一處農家小院中,不問名利,不問江湖事,一起生活了五十餘年,生兒育女,五十年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五十年的一家四口喜洋洋天倫樂。
五十年,他忘記了刀法,忘記了修行,人生有多少個五十年,不超百載壽命的話,也就一個而已,但他樂在其中。
可他總感覺不對勁,某天醒來,杜克鬼使神差地回到劍流門的山門處,在那裡他可是殺了師兄師姐。他翻過山門,轉過山頭,又重新回到了十九歲的年紀,恰青春年少,膽壯色猛。但他心念農家小院的妻兒,他回到那裡,他什麼都找不到,他在這裡生活了五十年的痕跡,一夜之間,被一雙無形大手抹去,彷彿從來沒有發生過。
杜克發瘋地出去尋找,他要找回雷姑娘和孩子,他要找回他的生活。
橫橋上,站著一個藍裙姑娘,杜克感覺天地為之一靜,此刻便是永恆。
他走上橫橋,那正是雷姑娘,那陪伴了他五十年的愛人,還是那般年輕美豔,朱顏未改。恰相遇時,只聽得琴聲輕吟,猶似耳畔清風,又如簾下低語。
他抱住了她,可卻一下子,她的臉瞬間變化,一瞬白發,皺紋橫額,老人斑紋都上了臉,她那雙滿是皮紋的雙手抱住了他,一遍遍地問他。
“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年輕,而我卻這麼老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是假的,你不是真的。”
杜克松開手,退後數步,使勁搖頭,無論如何他都無法相信,面前的老嫗就是雷姑娘。
“為什麼不可能,難道只有年輕貌美的雷婭妮,才是你的雷姑娘,而我,就不是麼?”老嫗悽慘地一笑:“你們男人總是如此,在意的就是這身美麗的皮囊。”
“你說謊,你是假的,快說,你不是雷姑娘,你把雷姑娘變到哪裡去了。”杜克舉刀架在老嫗脖子上逼問。
“我自然是真的,你的刀能夠斬殺所有人,斬斷一切,為什麼就不斬下來,斬斷這段情。我明明要走了的,回歸仙界的,為什麼你要把我留下來,留下來陪你這個凡人慢慢變老。我變成了個老太婆,你卻依舊年輕有力。我很後悔,很後悔,都是你的錯,你為什麼不殺了我。殺了我啊!”
晃鐺一聲,杜克放下刀,他抱住老嫗,哪怕她對他萬般辱罵,千般捶打。
“為什麼你還是這麼年輕,你賠我的青春,你賠我的容顏,你賠我,賠我。”雷婭妮發了瘋地大吼大叫。
“我賠,我賠。”杜克不住地安慰:“我身依舊,我心已老,為你而老。”
他默默抱緊面前老嫗:“我刀雖鋒,於爾無傷。”
溫情脈脈,有我在,無人能夠傷到你,包括我自己。
他是真的愛著她的,就像最初那般愛著,永遠都愛。
橫橋上,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