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越道:“人生而有靈,信神則神在,汝可聞山外芸芸眾生之疾呼否?”
說罷神念一動,將鼎山外眾百姓的呼喊聲引入谷中,字字入耳。
費慎獨白眉微皺,他雖認定俞越亂力怪神,卻沒想到百姓們依然將姬鼎視為神祗,不禁有些恍惚,只聽俞越又道:
“費先生,世人信姬鼎為神,以吾為魔,姬鼎神焉?魔焉?吾神焉?魔焉?大同而小異,可見世人之信未必如一,未必如真,其中微妙交由世人而定,大道永存,人心不可測,不能測,不能強變之,強奪之,故世道人心才是真神!”
“汝之信堅如金石,亦是人之心,亦是汝之神,何必指吾為魔?!”
費慎獨默然,良久不語,回想此前種種,暗忖道:“姬鼎為了一己之私,先引七國禍水,戰火綿延十餘年,百姓塗炭,後弒君篡位,實乃大玄之賊,如此卻被百姓尊為神。而俞越自出世以來,內平睿王之亂,外拒北狄南荒,往來三萬裡,誅國賊,清朝堂,雖行事乖張,細想來並未有一絲魔行。這是為何?俞越說的對,是非、神魔都在世人心中!
俞越的神力控制之下,費慎獨聽的清楚,谷外那些罵的最兇的,言辭絢爛,無一不是儒道中人,大多還是自己的徒子徒孫,當下不禁暗自羞愧。難道他們不知俞越與姬鼎的分別?如此狼藉,是非何在?禮儀何在?無非借民之口,民之勢,揚己之名,他日未必不是又一個段世偉,又一個許會。自己辛苦一世,精研聖人之道,連自己的學生都做不到,談何教化世人?果然如俞越所言,人心不可測,不能測,不可教,不可奪。”
想到此處,費慎獨黯然神傷,心灰意懶,沉聲道:“世人不可教,我輩當如何?”
俞越微微一笑:“費先生,汝以為山外眾人皆惡人乎?”
是啊,那些百姓絕大多數都是良善之輩,和睦親裡,納稅交貢,戰時從軍為國,安穩時養家育子,何曾有半分禍亂天下,連違法亂紀之事都不敢做,辛苦一生只為溫飽、安全、兒女,這等百姓已是天下最好的子民。同時他們也最容易被煽動,那恰恰是因為他們更樸實,更真純。
費慎獨恍然大悟,深施一禮:“老朽不敬真神,望大神寬恕。”
俞越突然道:“師祖,吾何曾為神,不過先生弟子陸適之劣徒耳。”
費慎獨一怔,隨即領悟俞越之意,白眉舒展開來,大笑道:“越兒說的是,是老夫不解真義。”說罷昂首而去。
眾人見俞越三言兩語說服費慎獨,均面露歡喜之色。
忽然,山腳下石縫中匍匐爬出一人,正是那位誤入此地的張老漢。
老張頭匍匐在地,結結巴巴的道:“神仙爺爺,老頭子想問神仙爺爺,什麼時候才能天下太平,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
聽聞此言,俞越神光突地一暗,緩緩從空中降下,伸手扶起張老漢,看著老者蒼老面孔上驚恐的神情,道:“老伯伯,這可難道我了。”
張老漢又驚又怕又喜,顫巍巍的道:“神仙爺爺,您老人家無所不知,俺怎麼能難倒您呢?”
俞越沉思良久,轉身對眾人道:“天下太平易,人人太平不可得,生老病死,水火天災,於眾生不如一毛,於天下不過方寸,於宇宙不過彈指,可於幹涉其中的百姓而言,便是天塌地陷,便是人間慘劇。”
張老漢糊裡糊塗,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話,只見俞越和藹可親,膽子大了許多,又問道:“神仙爺爺,那天下太平,多數老百姓都能過好日子呢?”
俞越緩緩道:“除非君不君,臣不臣,民可罷君、罷臣,凡事皆由民意,或許可能達到。”
這幾句話張老漢聽懂了大半,等時嚇的臉色發白,諾諾道:“使不得,使不得,那……不是人人都當了皇帝?這可亂套啦。”
俞越笑道:“人人為君,則人人非君。”
這時,羅休插言道:“如此,何人治理天下?”
俞越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一黨之天下,天下人治理天下事。”
羅休皺眉,沉思了一會道:“天下這麼多人,七嘴八舌鬧哄哄的,如何能治理天下,我看只會更糟。”
俞越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羅休道:“你既已成就真神之體,天下皆在你手中,怎麼還有你不知道的事?”
俞越笑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神只在世人心中。你道世人信哪尊神?”
羅休道:“自然是真神。”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妥,俞越明明已成真神,山谷外的老百姓卻並不信他,反把他當做魔怪。
俞越一指心口,悠然道:“非也,他們信自己喜歡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