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突然雙眼一瞪,厲聲喝道:“青衣虎用箭一生,今日死在箭下,痛快啊痛快……”大叫一聲,再無聲息。
俞越不敢相信沈伯真的已經離自己而去,連聲呼叫,哪裡還有迴音。
秋娘慘然一笑,取出一方布帕,拭去沈墨嘴角的血跡,那動作十分輕柔,彷彿害沈墨只是睡著了,怕弄醒他一般。秋娘將粘著沈墨血跡的布帕整齊的折起來,收入懷中,看著沈墨的臉緩緩說道:“十幾年來,我跟著你、靠著你,一切都聽你的,以為永遠不會分開,如今你卻自己先走了。我能容你的脾氣,容得你的呆頭呆腦,卻不容得你這般絕情……”聲音溫柔幽怨,字字泣血。
這兩人十幾年來浪跡天涯相依為命,嘔心瀝血撫養俞越長大,未曾分離半步,情意似海,如今沈墨既歿,怎不讓秋娘肝腸寸斷?
四周寂靜一片,秋蟲啾啾低鳴。陸宜轉過頭去,不忍再看這般悽苦的境況,俞越也垂下頭,默默流淚。
忽聽須延陀喝道:“萬萬不可!”
俞越猛的一激靈,抬頭看去,見秋娘雙手捂住胸膛,指縫中鮮血淋漓,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柔聲道:“越兒,好好保重自己,這……這些仇……不報也罷。尋個地方,過平淡安穩的日子,平安喜樂一生才好,秋姨再不……不能侍奉小少爺了……”聲音愈來愈小,到後來幾不可聞。秋娘雙目微合,手慢慢垂了下來,胸口赫然插著一柄短刀,直末至柄,汩汩而出的鮮血浸濕了衣襟。
俞越嚇的魂飛魄散,失聲呼道:“姨娘!姨娘……”
無論他如何呼叫,那個溫柔慈愛的秋姨已然不能再應聲了。十五年來疼愛自己、照顧自己,世上最親的那兩個人竟然全都去了,從此再也不能相見。一股陰鬱之氣湧上俞越的喉頭,死死的堵住了嗓子,想大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陸宜緩緩合上雙眼,兩滴淚珠從眼角緩緩滑落,鹹澀的味道讓他渾身一顫。
有多長時間沒流過淚了?陸宜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問題,即使當初聽聞無憂的噩耗,也沒流淚吧,難道武道修為越高,對待世上真情便越淡了麼?
須延陀搖搖頭,遠遠的走到一邊,盤膝坐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盡快恢複傷勢好脫離險境。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俞越才醒過神來,面容呆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宜嘆了口氣:“越兒,人已走了,傷心也是無用,先暫時葬在此處,好讓他們入土為安。”
俞越木然的點點頭,跟著師父在附近選了塊略微平坦之地,二人合力掘出一個墓xue。俞越輕輕的將沈墨秋娘的身體放中。
沈墨秋娘二人跟隨俞越父母顛沛流離,從未有過一絲動搖,後來攜襁褓中的俞越千裡赴龍川,含辛茹苦撫養俞越成人,十五年來不曾有一絲辜負主人重託。兩人雖然情意深重,為了俞越卻不能兩廂廝守,其心如浩如日月,如今俞越成人,既認祖歸宗又拜名師,可謂前途無量,誰知兩人即命隕於此,造化弄人莫過於此。
墓xue之中,沈墨秋娘四手相連,從此再不用分開。他倆生不能在一起,死而同xue,也算對得起這段情意。
師徒二人都受傷極重,忙完這些已然氣喘籲籲,就坐在墓旁休息。陸宜覺得體內空蕩蕩的感受不到一絲氣血,心知大限將至,低聲道:“越兒,為師油盡燈枯,恐怕難過今夜……”
俞越大驚,師父面色紅潤,氣息悠長,看上去比須延陀還要精神,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陸宜輕撫俞越後背,繼續道:“為師有幾句話要說,越兒可要聽仔細了。”說著從懷裡取出一面烏油油的木牌,塞進俞越的手中。
“這是本門中極要緊的天象令,有機會一定要交到帝都你師祖駱知機手裡,告訴他老人家適之不孝,難以承擔宗門大任。”
俞越拜師時曾拜過這塊牌子,連忙貼身收好。
陸宜解開袍子,又從背後取下一個細長的包裹,遞給俞越,說道:“此物是你師祖傳給為師的,到時和天象令一併交予師祖。切記,這兩件東西不可落入外人手中!”
看著俞越把包袱收好,陸宜用極低的聲音道:“那柄鐵劍你要收好……”
俞越急忙道:“師父,這柄劍……”
陸宜連連擺手示意不讓俞越再說下去:“為師已經知道了,你可要處處謹慎小心。”
“越兒,你天賦超群,他日成就必不在為師之下,只是你十幾年來過的安逸,一切都由沈青衣和秋娘安排,沒經過什麼風浪,行事未免不夠果敢,這是師父最擔心的。”
“世間險惡人心叵測,所謂一入江湖步步驚心,若行事優柔恐怕寸步難行,要想活下去必須堅忍果決,答應師父要好好活下去……”
陸宜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呼吸不暢,臉色血色漸退,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俞越急忙輕撫師父的後背,哽咽道:“師父,徒兒一定好好活下去。”
陸宜心中五味雜陳,這孩子一出世便註定背負深仇大恨,不知他稚嫩的肩膀能不能抗得住?秋娘臨終之言未嘗沒有道理,拋卻恩怨平安一生豈不更好?
“越兒,凡事量力而行,切勿強求,為師和你九泉之下的父母都盼你平安就好……”陸宜輕嘆一聲,以後的路怎麼走就全看俞越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