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眼,生出了後頭許許多多的故事。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他救了她,她來尋他,他娶了她。
從此世間不再有顧西決,不再有世襲罔替的顧家,餘下的,只剩一個“明晴,字無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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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方曾在父親醉酒之時,聽他說過曾今的顧家是多麼鼎盛,在他不是西決,還是顧西決的時候。
不過,那也僅僅存在於他的酒後。
往事如煙,誰還會記得當年那金樽對月的顧王孫,誰還記得當年那轟轟烈烈宣稱要“屠盡天下妖”的詔書,誰還記得那年那月那日滿目的鮮血、熊熊燃燒的城牆。
死了很多妖,但更多的是無辜百姓。而他們被斬殺的原因,是因為大王說了妖邪之物最善蠱惑人心,有人與妖邪來往者一律同罪。哪有那麼多敢於妖物來往的人呢,他們被斬殺的原因不過是鄰人舉報他們行為有異,甚至長相駭人竟也成了原罪。
那日遊羽死了,顧西決死了。沒有人記得,除了西決。他死後,只有無方。
可惜,無方並不想記起這一切。“妖生之子”是他這一生所有苦痛與罪孽的根源。然而,紅弗又提起這一點,告訴他:就算他再怎麼逃,再怎麼躲,血脈是怎麼也洗不掉的。
就算他涮盡了肉,剔盡了骨,流盡了血,只要他意識不滅,終究帶著魅生的魂。
“夠了,夠了!你說夠了沒有!”無方咆哮道。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叫囂著嗜血: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生而為妖,我也很抱歉。
那我究竟是人,還是妖!
無方眼底分明閃爍著一簇無法遏制的怒火:不是早就清楚了嗎?不能因為這小妖女的三言兩語就著了她的道。“我是人!”無方用盡力氣嘶吼:“你聽清楚沒有,我是人!”
“你就繼續騙自己吧!”紅弗依葫蘆畫瓢,學著無方言語冷漠的模樣。這會兒完全掉了個個兒,無方不複那般風輕雲淡。
“哈哈哈——”肆意的笑聲與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啊——”
紅弗浮生靜立半晌,默默注視著似笑似哭,如癲如狂的無方,良久。
突然噼裡啪啦地一聲暴響,伴隨瓷器和桌椅的破碎。紅弗看見無方終於不再發笑,面上癲狂的神情已然煙消雲散。
無方精神突然一振,通體舒暢了起來,無拘無束的快樂在身體裡流淌。眼睛脹痛鼻子痠麻和身體上的疼痛完全不能壓制這種快樂,這種快樂來源於自由自在,來源於放過。從他完全否認自己是妖,亦承認自己不是人這一刻開始。這麼多年,他終於放過了自己。
劍刃劃破手掌,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指尖沾染上白衣,原本一塵不染的白袍繪上點點血色繁花。
“我不是妖。”無方摘去發簪,揮灑如瀑長發,白袍飛舞,無風自動。
“亦不是人!”血濺了白紗,有如盛開於深淵中盛開的血蓮。
魔氣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