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他想,如釋重負地撿起顫顫巍巍的笑:“多謝小娘子的救命之恩。來日——”
怎料許諾來日相報的話還未說完。
“哦?說甚妖怪呢?嘻嘻嘻——”尖細刺耳的男聲在他的另一耳畔響起,“你說的妖怪,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呼吸一窒,心跳一緊,他僵硬地側轉腦袋,甚至都能聽見自個兒脖子扭動發出的“咔咔”聲響。
一張不知能不能稱作“臉”的玩意緊貼著他的臉龐,在他耳側故作親暱地蹭了蹭。
頭頂似是一道響雷驀地炸開,驚得全身無一處可動彈,只得絕望地眼睜睜瞧著那雙眼——
狹長的眼眶裡竟然沒有絲毫眼白,眼眶裡填滿了黑色,象徵地府惡魔的黑色,露出嗜血的兇光。
“啊——啊——!”他用力扼住自己的喉嚨,滿腦子都是想要嘔出所見所感的一切,卻又實在吐不出什麼東西來,拼命想要表達些什麼,脫口卻都成了嘶啞的哀鳴。
這妖怪除了罩著的一身織金暗紋的黑色鬥篷,並無半點像人的地方。它的臉上布滿了青褐色的鱗片,密密麻麻地從脖頸、胸膛、蔓延至織物掩蔽下不可窺見的肌膚。
一抹奸笑乍現,臉上微微扯開一道黑口——原是妖怪的嘴巴,一條細細長長的藍色舌頭樣的東西悠悠探了出來,露出了尖利的牙齒,分叉的信子扭曲搖擺,發出“噝噝噝”的聲音。
忽然,一條黏膩著冰雪凍霜的舌頭順著自己的後頸,緩緩遊離至後脊,又探向他的胸前,似是在挑逗一般。
他終於從麻木呆愣中反應過來,大夢初醒般掉頭撲到紅衣小娘子身邊,撕心裂肺地哭嚎:“救我啊——救我!。”
沒想到這個小娘子居然半分恐慌也無,倒對著他身後熱切道:“三娘回來啦。”
“嗯。”側身走過來另一位身著月白藍曳地望仙裙、頭簪玲瓏碧玉的小娘子。
月白藍小娘子徑直走過他的身旁,對他歇斯底裡的叫喊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掀起簾子進了酒樓。
“三娘,留步。”那妖怪噙著嘶嘶聲,對著小娘子彬彬有禮。
“這獐子可肥了。”妖怪對著小娘子倒帶了幾分討好。
“你們自個兒的事。”毛氈簾子後頭傳來一聲冰冷的囑咐,“弄幹淨些。”
他猛地一驚,細細思量才體味出些許不對來,這、這、這!
如墜冰窟的他不住顫抖,本以為才出虎xue能逃出生天,哪隻又入狼窩,沒了活路。他觳觫間猛的撒手向後退去,怎料一回頭又看見那黑眼妖怪擋在身後蓄勢就要捉了自己,頓時動作又是一縮。
何等的絕望?他不自覺的跪地開始求饒,鼻涕和眼淚黏在一處,說不出的狼狽模樣。卻尤不死心,一邊抹淚哭嚎一邊暗自盤算。
猛地向右一撲,想要掙出一條活路來,不料脖子倏地被扼住。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呼吸也愈發困難,他伸手不停抓撓著那廝死死卡住自己脖子的手,痛苦地在空中胡亂無力地蹬著腿死命掙紮,喉嚨裡卻只依稀發出破碎的嗬嗬聲。
他原本引以為傲的變身法術此刻也失了靈,長著手腳的地方若隱若現出根根利爪,還算俊俏的面龐全然不見,只剩下了一顆尖嘴猴腮的小腦——原此“人”竟是個獐子精。
眼睜睜見自己現了原型,他心中一陣悽惶,駭異無比,喉嚨便似塞住了發不出聲,想逃又挪不開腿,料是自己今天兇多吉少了,只好閉上眼等死。
“紅弗,你看這個可當得酒錢?”妖怪聲音裡掩不住的愉悅興奮,夾雜著噝噝的細碎聲響。
在他聽來簡直是從罪惡的深淵沸騰翻湧而出的最駭人的詛咒。
他痛苦地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掙紮著偏過一張早已漲成豬肝色的臉,用那雙凸得布滿爆裂的紅絲的眼睛——就這麼哀切地望著面前的紅衣小娘子,帶著無限懇求與希冀。
紅衣小娘子嘴角噙著微不可察、意味不明的笑意,
緩緩輕啟朱唇:
“好啊——”
這是他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注釋:
觳觫:h s),指恐懼得發抖,恐懼顫抖的樣子。語出《孟子梁惠王上》:“王曰:‘舍之。吾不忍其指牛)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趙岐注:“觳觫,牛當到死地處恐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