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是堆積起來的血肉。
腐爛的,半腐爛的,乃至新鮮的,有些已經化作黑泥,而有些卻井然有序地層層平鋪,這些肉塊被沿著肌肉紋理分割成大小一致的碎塊,其中隱隱看得到還有一些拆散的骨頭混入。
這還不是全部。
髒器,血管,神經,筋腱,毛發,比醫學用的解剖還要細致萬倍,人體上但凡能夠單分一類的部分無一例外全都被精細地剝離,堆積,而在血肉之山的最上面則蒙著一層展開的皮。
被殺的人至少有二十名,而其中只有少量的血肉是新鮮的,所以才迷惑了仇無衣的感官。
仇無衣自以為這輩子已經看到了足夠多的殘酷,可是此時此刻,翻江倒海的腹部無情地嘲笑了他。
“嗚……”
終於,仇無衣忍耐不住精神上的酷烈拷問,彎下腰捂住了嘴吧,可是當他的目光與地面接觸的片刻,心髒的猛烈震動立刻將喉嚨口的嘔吐感盡數壓了下去。
地面積著一些血,絕大多數已經與泥土凝結成板,但還有一些極為新鮮的,新鮮到仍保持著流質的形態,使得附近看上去如同血海。
人的血流出之後只需短短的時間就會凝結,這些新鮮的血又表達了什麼樣的意義?
造成這一切的殺人兇犯很可能一直就在附近。
甚至它專門隱藏在暗處,等待的就是狩獵的一刻。
“呼……”
冷風中忽然響起了怪異的聲音,粗沉,笨重,完全不似人類能夠發出的響動,如果硬要找一件東西比喻,很像拉動的風箱。
仇無衣猛地抬起頭來,瞪大的雙眼之中赫然出現一個漆黑的影子,就在十步開外的空地上。
影子無異是可怕的,但親眼目睹這種慘象之後,仇無衣心中的憤怒已然壓過了恐懼。他對著天空長出一口濁氣,右手向著身側簡潔有力地伸了出去,一大團彙聚到掌心的絲線碰地炸開,聚合成長柄戰斧的形狀。
耳畔彷彿還回響著亡靈的哭泣,不可抑制的戰意已經支配了仇無衣的全身。
仇無衣冷眼注視著對面的黑影,雙手握緊了碎千山,向前一步步地走去。
黑影的樣貌已經能辨識出八九分,從外形上看,或許它應該是個人類,兩米左右的身高,身體上有著四肢,無聲地矗立著。
但它的身體比例十分奇怪,雙手雙腳異常地粗壯巨大,但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套著笨重的鎧甲。
烏黑的鎧甲表面布滿尖角與鐵環,滿是邪氣,奇怪的是鎧甲只有手足部分最多,它的身體反而沒有特別厚重的防護,所以才令它的體型看起來極不正常。
怪人的左手提著一隻巨大的武器,一半是三角形的錘頭,而另一半則是雪亮的斧刃,錘頭不大,斧刃卻大得驚人。這件奇門武器的柄部也粗得奇怪,令它看上去不像錘子和戰斧,反而更接近火炬。
最為詭異的還是怪人的頭,三角形的碩大鐵套蓋住了它的腦袋,在臉的正面切割出一個小小的正方形窗子,視窗卻是模糊的,根本無法辨別它的鐵頭之下是否有一張人類的面孔。
三角鐵頭之下均勻地響著風箱般的聲音,或許是它在呼吸。
但是在它的身上,仇無衣感覺不到任何人類的氣息,就像面對的是一座機械一樣。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吧?”
仇無衣的聲音滲著徹骨的寒氣,因為他知道,現在他所面對的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完全墮入魔道,成為惡鬼的殺人狂。
但鐵頭人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也許是在挑釁,也許有其他思量,總之十分可疑,所以仇無衣強忍住出手的沖動,想嘗試一下與之對話的可能性。
“呼……呼……”
鐵頭人的面具下面不停地發出風聲,與剛才的頻率有所不同,但這決不能算作對問題的回答。碩大的鋼鐵之軀紋絲不動地立在仇無衣面前,既沒有開戰的打算,也沒有後退的打算。
“這些人是你殺的,對吧。”
仇無衣沒有得到預料的回答,鐵青著臉繼續追問道,鐵頭人的舉動著實太奇怪,這裡面或許有什麼陷阱,所以他一分一毫都不敢放鬆,緊緊鎖住鐵頭人全身的每個角度。
“退開……或……死……”
這一次,鐵頭人終於發出了與人類相似的聲音,無法分辨年齡,無法分辨男女,甚至都無法分辨是否人類的粗重話語難聽得如同用指甲劃動玻璃一樣,斷斷續續不成句子。
同時,鐵頭人向著仇無衣伸出了那隻空餘的手臂,咯吱咯吱的金屬摩擦聲中,鐵頭人攥動著合併在一起的拳頭,濃稠的血漿自拳縫中不停地流淌而下。
一陣鋪天蓋地的壓力在空中凝成了漆黑的氣團,呼嘯著撲向仇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