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言淮抬眸看向他,淡笑道,“老爺子,都是明白人,這些繁文縟節的客套,就免了吧。”
林老一直保持地相當完美的面具,隱約露出一絲龜裂的痕跡,卻仍保持鎮定的模樣,蹙眉道,“言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開門見山,有什麼說什麼。”
時燃淡淡接話,眸光犀利而明亮。
她沒有言淮那種鈍刀子磨肉的好耐性,直接亮出刀刃。
一把等待了二十年,終於在經歷諸般波折後擦亮的刀刃。
“我已經查清了,十七年前發生在時家的那場大火,到底埋藏著什麼真相。”
林老的神色漸漸沉下去時,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嚴肅,字字鋒利如刀。
“用火災來掩飾你僱兇殺人的罪行,賄賂法醫讓案件塵封,暗中對我下手好讓我阿公無法分神查詢真相,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為當年我母親得知了你的秘密。如今,我只問你,我母親當時和你吵的那一架,內容是什麼?她從你那裡瞭解到的,為她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又是什麼?”
很靜。
落針可聞的靜。
屏風旁燃著味道很淡的薰香,堂前微風穿門而入,所有下人都早早被屏退,只有一旁安靜侍候的老管家,此時也流露出複雜又深邃的神色。
他看了眼端坐正中的林老,默默嘆了口氣,眼神無聲向上飄,看向那花紋繁複的天花板,似乎也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言淮卻在這時,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
“你母親,曾是我最寵愛的孩子。”林老的聲音低下來,幽幽沉沉,“雖然她只是我的養女,和林家並無血緣關系,卻是我一眾孩子中最體貼心細的一個,但也正是因為這份心細,為了惹來了殺身之禍。那天……”
那天,是發妻的忌日。
陪他歷經多年風雨,甚至為他擋過刀的發妻,因為身體薄弱,早早就撇下他走了。林家家大業大,為了延續香火,他不得不再娶,但因為太過思念發妻,後娶的每一任,都是照著她的模樣找的,而這些女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生兒育女。
然而,高牆深院,正處韶華的她們,並不甘於這樣的寂寞,居然全都犯下了逾矩的罪行,所以他只能按家法將她們處置,逐出林家或是送去出家。
“你母親為這件事第一次和我生了氣。”
林老嘆了口氣,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被言淮驀地打斷。
“聽上去,的確是個追憶發妻的故事。”他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可是我手裡的版本,怎麼和您口中的這個,出入這麼大呢?”
林老的身形,顫了顫。
言淮的眼睛微微彎起來,“所謂的靠續娶來延續香火,不過是發妻早亡,卻又不甘人生寂寞,所以才會去尋那些年輕漂亮、又與發妻有幾分相似的女子來滿足自己的需要,順便還能偽造情深義重的形象,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至於那些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不是因為她們出軌,而是因為……”
他的聲音,一寸一寸冷下來。
“她們是被你淩虐至死的。”
時燃從隨身的檔案包中丟擲一份報告,老管家交給林鏡堂檢視,卻見他捏著紙頁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說來還要感謝那些喜歡話家常的太太。”時燃冷聲道,“和她們一起遊湖的時候,我聽說了一個傳聞,據說前幾年有幾個小孩子偷偷闖進鏡湖玩耍,卻在岸邊樹林中發現了一堆埋藏在土下的白骨。雖然大家談論時都以為是外人隨口編排的,但我派人去檢視後,你猜發現了什麼?”
林鏡堂沉默著。
於是她冷笑一聲,“那些白骨的主人,死的時候最大不超過三十歲,都是正值韶華的年輕女孩子,卻無端被葬在林家最隱秘的外宅。到底是誰的手筆,我想你心知肚明。”
陽光下灰塵飛舞,不知過了多久,林鏡堂終於從沉默中抬頭。
那雙見過人間七十年風月的眼睛,此刻深邃地宛如一汪潭水。
他低低開口,蒼老的聲音再也不複剛才的溫和。
“你比你母親還要厲害,居然能查出這麼多事情。但又能如何呢?人死不能複生。她們大多出身窮苦,甘願用青春交換財富和名望,即便只能活三十年,卻能享受到別人這輩子都享受不到的生活,對於她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可那些女孩生下的孩子呢?”時燃眯起眼睛,冷冷道,“你當年在廣州邂逅的那名叫臻臻的女孩子,她為你十月懷胎生下了一名男孩,你怕有損林家聲譽,居然命人將還在坐月子的她秘密處理掉。可是你沒有想到,她的孩子居然會僥幸逃脫,如今健康地活在世上,甚至還擁有了你無法對付的勢力。也正是因為那個孩子,你的這些為人不齒的罪行,才終於被揭開。”
她說著說著,心情逐漸激動起來。
“而我的母親,正是因為得知了你這些罪行,想要勸說你,卻被你僱兇滅口。林鏡堂,你真以為自己有權有勢就可以任意糟踐別人的人生?你真以為當年你做過的事情沒有人會得?真以為我母親因此冤死,就沒有人會為她報仇嗎?”
林鏡堂卻眯起眼睛,打量著面前這對年輕的情侶,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可惜了……這麼聰慧的兩個孩子。”
時燃只覺心中一驚,有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