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原本估摸著，兩位夫人是想使老奴心生不耐，快些核對完畢。”伍續的聲音十分輕緩，“但宗族祭祀豈同兒戲，紋樣規格是半點也容不得差錯的，老奴不得不仔細些。”
“老爺和夫人或許沒有想到，四夫人報給我所缺器樂的名目時，他們所缺的可不僅僅這幾樣，另有八卦鎏金編鐘一隻、蓮紋木柷一對、白虎紋石磬兩只，卻都是老奴讓帶過去的幾個小廝尋到的。”
“東西便放在樂房裡，本也不是什麼難找的地方，不過四夫人對老奴尋回這幾件樂器，似乎並不是很高興。大抵她們也不曾想到，老奴竟會這般當真吧，且帶著過去的小廝，平日裡除了負責登記侯府舉宴規格，還打理清查樂房，對這些東西本就爛熟於心的，難以矇混。”
青瑤微微頷首，心裡第一次為世家中繁複的禮節規制而震動，須知器樂如此，飲食、封邑的管理亦是如此，那些原本在她看來不過是些細枝末節的事，也會有人專門記錄、打點。
“不過話說回來，四堂嬸這是想要訛侯府一回罷，暗中貪昧下這多報的幾件器樂。”青瑤暗暗想著：“難道他們已然認為那幾件流轉出去的器樂很難尋回來了麼？所謂受託於主家，到鸝安閣中拍售器樂的人，究竟是不是三叔公脈中的人呢？”
青瑤一邊思慮著，一邊聽伍管家說著話。“不過有意思的，不止是兩位夫人的態度”，伍續的語氣終於遲疑了下，“三老太爺府中的那些器樂，也有怪異之處。老奴留意過，其中有個建鼓，鼓皮邊緣甚至起了裂痕，沾了青灰，但樂房裡十分幹淨明敞，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老奴本想再看清些，但二夫人和四夫人的態度……”伍管家輕輕地搖了搖頭，止了話語。
“母親，那日二堂嬸他們到府上，似乎不曾提過他脈中遺失器樂的原因吧？”青瑤凝了凝眉，朝江氏問道：“而祖母似乎也沒有過問？”
江氏默然不語，半晌才接著道：“的確如此，相借器樂一事是你祖母點的頭。”
“可祖母既有意讓續叔核實後，再借給他脈器樂，便見祖母心中已有了數。”青瑤的眸光忍不住灰黯了下，“祖母這是有意包庇三叔公一脈啊。”
“可這有什麼好包庇的？”江氏不解，只側過頭來，向伍續問道：“伍管家，早間老夫人尋你要名單時，可有問什麼？”
“這……老夫人似乎對三脈的態度有所預料，讓老奴過去問話時，甚至直接問那邊有沒有下絆子。”伍續微微垂身，“老奴將四夫人多報了缺失器樂數目的事回過，老夫人隱隱動怒，可終究不過輕嘆了聲，便讓老奴退下了。”
“你沒有將鼓皮輕翹，沾落青灰的事告知老夫人吧？”青瑤問道。
伍續搖了搖頭，“回小姐，這倒不曾。”
江氏聞聲心緒直沉，看來女兒所說正中問題根本——相借器樂之事，於賈氏不過是個順水人情，倚著王氏族中並無家主的情形，賈氏在這件事上自可以一錘定音。那日若非青瑤搬出皇後娘娘，恐怕她那套禦賜器樂便真成了侯府所用之物。
青瑤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容，“當日二堂嬸辭別之際，祖母對她的囑咐，母親又可還記得？”江氏輕聲呢喃，“你祖母的意思，是讓你三叔公親自過府相借，興許她是想要你三叔公給她一個交待。”
“不錯，交待。”青瑤微微頷首，如玉般的指尖輕輕地點在跟前的兩張紙上，嘲弄出聲，“三叔公一脈為何對宗族器樂保管不當？問題或許便出在三叔公身上。”
少女清澄的眸光中不自主地閃過一抹惋惜之色，旋即又很快消失不見。她輕輕地抬起了頭，對伍續說道：“續叔，改日你隨我去一個地方，或許能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是。”
伍續恭敬地點了點頭，視線輕落在案幾的那兩份名單上，心頭疑雲愈發地深，“小姐從何處尋來的另一份名單呢？”
不過主家沒有明說，豈又容許他問？伍續一向謹言，便只能暗暗將此事埋在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