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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映菡囁嚅地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而令她倍感心悸的則是王青瑤眼中泛出的陣陣光芒，灼熱而明亮……她已然沒有了解釋的氣力，這個在她看來不過為聲名所誘的王氏之女，竟將自己的貪慕用代價如此高昂的詞語形容出來，委實氣人。
什麼立命，什麼立身！虛妄的貪慕，竟也能說得這般心安理得麼？柳映菡原本以為，她已窺見過王氏一族貪慕之心的一角，想來王青瑤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青瑤看著柳映菡那張也陰晴不定的臉，心下不覺苦笑，她很清楚，不僅僅柳映菡，許多人都是這般看她的……只即便如此，又能怎麼樣呢？她比什麼時候都更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更知道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麼。
“柳姑娘若自認不存貪慕之心，便權當我方才什麼都沒有說過。”青瑤淡淡一笑，“不過你終究橫插了一腳，理應向我道聲歉意的。”
柳映菡面上的笑意終於徹底凝固，隨即嗤笑出聲，搖頭笑道：“剛進門時，我便先向你道了謝，可這會兒卻又要道歉了麼？”
青瑤挑眉，“難道不應該麼？”她並不認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幹系，只就事論事，心想著盡快將此事揭過便好，從今往後，你之貪慕，我心所向，互不牽扯。
柳映菡見她並沒有咄咄逼人，甚至言辭中不過認為這件事只需一句道歉之語，便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的必要，想來她也並非十分放在心頭，只青瑤這般淡淡的神色落在柳映菡眼中，卻似一柄鈎子般，直將柳映菡想要盡力壓制於心的那種自慚的情緒拉將出來，血淋淋地一片，而其意識也似乎變得模糊起來。
但看著柳映菡臉上那般陰沉的神色，青瑤也不由暗暗皺眉，“便連這一點都不能做到麼？柳姑娘，你當真不必自輕……”
類似的話，青瑤今晚已經說過兩次，只不過這次是當著她的面說罷了，而柳映菡聞言，腦中則似有驚雷轟然炸開，方才琴音相和的情景一遍遍地在腦海中重複，像是在提醒她，究竟是有多可笑……
柳映菡終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貪慕之心，與王青瑤所謂的立命、立身不同，她的貪慕便多來源於“自輕”二字。一為紅顏知己，一為餘生相許之人，但見樓修文為了王青瑤的事來鸝安閣中找自己，她便應該明白，樓修文與王青瑤又何嘗不是相知之交？
她因自己的出身而自輕，因心之貪慕而不能得而自輕，但柳映菡同時也是自傲的，她自傲於“相知之交”四字，可是“相知之交”並不僅僅她一人……柳映菡這般想著，心裡則是忍不住地黯然。在陳宇鴻與她直言時，她就應認清現實，劃清界限，樓修文對自己並無心意，且恰好因為陳宇鴻的存在，所以選擇遙相祝福。
沒有她自己臆想的退出，也沒有所謂的成全，有的只是對這份友情的鄭重相待。
柳映菡心下恍然，終緩緩啟口：“我自己捅開的窟窿，我會自己設法補上的。”
她的指尖有些發白，彷彿深秋時節裡的寒霜般冰涼得教人生顫，輕輕一抓，顯眼的骨節連帶著烏黑的筋條移動，遲落得似乎什麼都沒法抓住。
“只錯事已經鑄成，我不知能挽回到怎樣的地步，更不敢奢求公子見諒、寬恕。”柳映菡的話音裡有著幾分落寞，旋即又淡哂出聲，“嘗以為是菡萏自清池中開，可公子出現在這鸝安閣中後，我卻不得不感嘆，自己奈何不過一枝長柳，隨風輕拂罷了。”
“倏然浮於心間的自憐自傷，於我是作繭自縛般的存在。如今被公子點醒，映菡也自然知道瀟灑放手的道理。”柳映菡緩聲言畢，臉上終現出一抹動人的亮色，她目光稍轉，迎上樓修文那雙沉靜黑眸時，其中神色已盡是坦然。
聽得這般應答，樓修文和王青瑤均不由自主地在心裡長舒了一口氣。所幸，這份友誼可以保留最初的模樣，而柳映菡猝然間跳入的自輕怪圈也隱隱有了破碎的跡象。
此間肺腑之談，很多年後都一直讓柳映菡銘記在心。大抵人常會這樣，偶爾誤入迷途，而王青瑤的坦誠，卻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一種特別的存在，讓柳映菡有了破開周身荊棘的勇氣。
“多謝王公子。”柳映菡終莞爾一笑，心緒正如江流入海般沉靜廣闊。
青瑤眉眼溫和，輕聲笑道：“怎又說謝呢……你如何選擇，直看你怎麼想的。”
柳映菡微微搖頭，卻輕嘆了口氣，暗道：“一時想透，就算所有的選擇都隨了心意走，可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會後悔？”
稍稍蹙眉，青瑤本欲再問些什麼，但柳映菡顯然一副不願吐露的模樣，只岔開話題，凝聲道：“我既對你有所虧欠，一句道歉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只王公子，映菡冒昧地問一句，貴府中可曾遺失器樂？”
“遺失器樂？”王青瑤秀眉輕挑，突然想起三叔公一脈中器樂缺失之事，她定定地看了柳映菡的神色，抿唇反問道：“柳姑娘難道見過王氏族中的器樂？”
柳映菡微微頷首，心中卻頗為震驚。世家大族對祖傳器樂的珍視毋庸置疑，在宗族祭祀、家主承位等一些重要場閤中都會用到，所以保管得十分謹慎。可堂堂臨安王氏，族中器樂竟會輾轉流落到煙柳之地，這風聲若傳出去，王氏聲名必然有損。
一旁的樓修文忽聽此事，亦十分錯愕。青瑤但看柳映菡神情變幻，便料定當日二堂嬸徐氏在缺失器樂之事上，對嫡脈有所隱瞞。強自壓下心中紛雜的心緒，青瑤才沉聲解釋道：“此事關節甚大，家中長輩也再三告誡過，外人不得知曉，而修文我也不曾與他說過。”
“不瞞柳姑娘，王氏族中分三脈，各脈保留一套器樂，宗族祭祀三年一期，向來是族中大事，很少出過紕漏。可這一次，我三叔公一脈中竟有器樂遺失，無法補足，前些日子還到過永昌侯府，欲借相用。”
王青瑤有些沉鬱地說道：“柳姑娘提及之事，實在教人措手不及，但我能夠確認的是，這件事應與我三叔公一脈有關。倘若柳姑娘知道什麼，還請告知，在下自當感激不盡。”
“王公子言重了。”柳映菡心下稍靜，終凝眉解釋道：“原是前些日子，有人到鸝安閣中找葉娘託付了幾件器樂，以作售賣。價錢標得很高，便是葉娘也對這東西的來歷生了疑，而對方直言那是王氏宗族祖傳之物，自己不過是代主家售賣罷了。”
“沒想到鸝安閣中竟還有做這營生的？”青瑤聞言心下不禁十分驚異，隨即又連忙問道：“那東西可曾賣出去了？姑娘可知來人身份？”
一連三問，可見青瑤已有些按捺不住了，樓修文淡淡地笑了笑，骨節分明的手指往桌面上輕輕一搭，卻不知在想什麼……柳映菡並沒有急著點頭或是搖頭，只輕笑道：“可見王公子對鸝安閣瞭解太少了。”
“鸝安閣中情形紛雜，其中深淺便連我也不曾探明幾分，我所能目睹的，是財帛交易、訊息互傳。照著平日裡的情形，客人身份需要保密，更不必說交易的物件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那豈不是說這幾件器樂尋不回來了？”青瑤聞言不由緊抿了唇，心下微涼。
柳映菡輕輕地擺了擺手，沉聲說道：“這也並未就見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