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既是樓家小輩,又和陳宇鴻交好,這樣一個時機來拜訪自己,卻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江老太爺暗自思忖著,面上不露絲毫情緒。
而那廂翠微閣中的病美人,若說她不緊張也是誆人的。
“小姐,我方才出去打聽,說是陳家的人剛到,二夫人已經吩咐下人打掃客房了呢。”
王青瑤聽著倚竹的回話,皺眉問道:“來的人是誰?”
“陳家嫡孫陳宇鴻。不過,與他隨行的還有一人,只聽下人們喚樓公子。”
王青瑤聞言,不禁感慨於陳家下的砝碼如此之重,竟是陳宇鴻親自出馬,而她隨即也敏感地問道:“樓公子?”
“難道是臨安樓家的人?”
王青瑤站起身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對臨安樓家的印象,除了從不牽涉黨爭,激流之中安然屹立外,便只有一個名字讓她難以忘懷了……
樓修文!
明明素未相識,彼此卻能以知己相待……在王青瑤看來,她與樓修文之間的情誼來源於彼此有著共同的志趣,也背負著同樣的苦痛。
猶記得,前世魏國鐵騎踏破長江天塹時,大梁多少士族子弟紛紛投降,而謝太後向魏軍求和未成,也只得在臨安城破時帶領梁室皇族出城跪迎。
陽春三月,梁朝帝宮三千人作俘北上,而年僅二十五歲的王青瑤便在其中……
零落成泥之際,王青瑤卻聽聞樓修文與秦王輾轉江南、起兵抗魏的訊息,她既感慨於命運的無端,也感慨於樓修文的忠義,便在荒敗驛館的石牆上寫下這樣的詞作來:
“玉池青荷,卻不似、舊時顏色。
看相顧、朱亭綠蕉,乘鸞仙闕。
柳腰蓮臉曉光催,深宮燕來花鈿側。
黑風起,鼙鼓揭天至、芳華歇。
曲池散,香臺滅。千古恨,那堪說。
似滿山杜宇,夢殘啼血。
驛館塵驚美人淚,春水寒贈一江月。
最愁是、北客悲無歌,菱花缺。”
原本應與她本人一般湮沒塵世的詞作,卻被途徑驛館的謝太後無意中看到。半個月的時間,這首融個人遭遇與國破家亡、去國懷鄉於一體的當哭之作便迅速地傳遍中原和江南地區,甚至於大名鼎鼎的“臨安三傑”皆作詞相和。
“臨安三傑”中尤以樓修文所和最為精妙,格調極盡低迴悲壯,且因為樓修文抗魏複國的特殊身份,王青瑤的亡國遺民之作便彷彿點燃炸藥的引線一般,激昂起遺梁臣民的血液來。
而吉昌江氏滿門投江,則如同水中蕩出的漣漪一般,生生地將表面歸於沉靜的江南之水瞬間掀起滔天巨浪!南梁計程車族家兵紛紛舉旗抗魏,這讓剛剛佔領這片土地的魏國新貴們頭疼不已……
在樓修文鏖戰東南三年多的時間裡,縱是隔了千山萬水,王青瑤與樓修文亦常有詞作相和……
直到京都隆冬的那場大雪,才將這場前塵舊夢徹底覆成一片雪白!
只那樣的亡國之痛,至今都似一塊巨石般壓在王青瑤心頭,沉得讓她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