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人第一次見這種病人,奇了,好笑道:“用治病錢見一面……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們要的治病錢多少?就這樣拿來換一次見面。”
“來之前就打聽過程莊主,知道收費大小,錢肯定會夠的。我也不是那種為了活命沒有錢也硬逼著大夫治病的人,程莊主更不是能隨便對待的人。”楚徵儀一邊貌似平靜地回答,一邊和這大冷天做鬥爭,艱難地讓自己脖子回到空氣中。
說話必須有儀態,有儀態的人看著總能讓人舒心很多,要爭氣啊楚徵儀。
僕人不知道楚徵儀所思所想,他看慣了那些或是不夠錢買藥或是求不到藥就撒潑放狠話的人,想著楚徵儀這個快死的人能夠在得不到藥時還能不求不鬧,善解人意又文靜持禮,真是世間難得。
對楚徵儀不由得生了幾分好感,又觀察到楚徵儀還顯稚嫩的臉和雙手上粗糙的老繭,難得發了回善心,揮揮手語重心長地勸道:“既然打聽過了,你也應該知道就算見一面也什麼都不會改變。我們莊主的師傅是出了名的鐵石心腸,莊主比他師傅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聽我一句勸,拿著錢回去好好花,比讓錢打水漂好。”
“謝管事好意相勸,但我想見程莊主也不是隻有讓他改變心意的打算,勞煩管事再去通報一聲程莊主。”楚徵儀彎腰行了深深一禮。
僕人只是偶發善心而已,況且送上門讓自家主人白賺錢的放過一次就已經很逾越了,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他嘆了口氣沒有再勸,道:“那你再等等。”
“謝管事。”楚徵儀真誠地說道。
這次僕人通報的時間可短很多了,凍得雙頰通紅的楚徵儀把身上的錢交給僕人,拿起全部行李,終於得以滿足地踏進這座山莊,見到了她要虐的目標——程湛。
雖然一樣是滴血入盤燈回過去的程式,但魔鬼對盤燈動過手腳,所以程馳湛——現在的程湛——不會帶任何程馳湛的記憶,而是完全以為自己就是程湛。
程湛生得比程馳湛高挑俊美,又沒有和程馳湛一樣經歷病痛,能用著健康的身體揮灑自己的才華,年紀輕輕地就敢叛出師門自立門戶,並且幹得風生水起,氣勢上比程馳湛強了不止是一星半點。
此時的他輕輕掃了一眼僕人手捧的錢財,微轉著茶杯,任由茶水的熱氣和茶香在冰冷的空氣中撲騰,也不喝,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楚徵儀,臉上最矚目的一雙狹長上挑的丹鳳眼好看是好看,但也銳利得彷彿能看穿所有。
楚徵儀突然覺得,伊儀形容程湛時用的“冰冷”、“寒氣”等詞還是有點單調貧乏了,真正的程湛的氣質豐富得多。
程湛見楚徵儀看他看得有些愣,看了一眼楚徵儀的樣貌後便低下頭看茶杯,慢吞吞地先說道:“就是你說要用藥錢和我見一面?”
“是。”楚徵儀回過神後鎮靜地跪下,行了伏地大禮,“懇求莊主改變心意救我性命,我病癒後願給莊主做牛做馬。”
程湛聽完不語,把茶杯放下,直直地看著楚徵儀,看得楚徵儀心中忐忑後,微翹起嘴角,卻沒有任何笑意道:“我不會,你得到答案可以走了嗎?”
面前的人張了張嘴,臉色有些黯淡,嘴巴撥出的白氣氤氳在臉上,像是下一秒就能現出難過的神色,但她依舊沒有,而是沉默著強忍著情緒好長一段時間,然後平緩地說道:“是我打擾了。”
和見過的好多病人都不一樣呢。
程湛有了點興趣,瞳孔微微發大,像經驗老道的蛇一樣,繼續盯著面前活物的一舉一動。
活物明明說了一句好像下一秒就該難堪又難過地離開的話,那她依舊沒有走,低著頭跪在地上,像是和冷灰的地面融為了一體。
程湛挑眉道:“你不走嗎?”
活物終於回過神,抬頭看向程湛,囁嚅了一會兒,悲傷道:“我本是孤兒,無處可去,所有的積蓄都換來治病後更無家可依。離開這裡,哪怕能撐夠三個月,我大概也無法拖著病體找到真正的大夫,更無法賺夠錢治病……我……我能否趁病情未惡化還能幹活,在山莊裡做事?”
程湛憐憫地看著面前的活物,像是可惜地搖頭道:“你要是不把錢都用來見我一面,用那份錢還是可以在餘下的生命裡過得好一點的,不至於還要帶病操勞。”
活物強忍著哀色,嘴角扯成微笑的樣子,道:“那您是同意了嗎?”
“你上趕著送錢,又上趕著為我做牛做馬,我怎麼會不願意呢?”程湛脾氣很好一般地回答道,“但醜話說在前頭,等你做不了活了,我是不會可憐你給你養老的。”
“是,謝莊主收留。”楚徵儀再次行了個伏地大禮。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程湛重新拿起茶杯,問道。
“回莊主,奴名伊儀。”
伊儀,這名字連讀起來真像個該唱戲的。
程湛滿意地看著楚徵儀恭敬的樣子。
人也像個唱戲的,奴僕的角色進入得真快,明明只是當個奴僕而已。
“伊儀,你是個女孩子吧,應該愛幹淨,知道怎麼清理衣服的味兒,那山莊的衣服你就來洗洗看。”程湛吩咐完,嘆了口氣,有些嫌棄道,“我這裡的人特別沒用,老是洗不掉藥的臭氣。”
制藥的山莊裡的人衣服怎麼可能不沾染藥味?分明是為難人。
楚徵儀無語地想,但還是面上一副安然受命的服從樣。
開心點,起碼終於達到提前留在山莊的目的,不用在寒氣逼人的冬風刮擦中跪夠半個月了。
程湛滿意地看著楚徵儀溫順的樣子,讓在他身邊伺候的一個嬤嬤領著楚徵儀去上工。
面前的門被關上,程湛緩慢地喝了口茶,對還待著的帶楚徵儀進來的奴僕道:“我和這醫道也糾纏了多年了,不管是跟著那老鬼,還是後來自己單幹,見的都俗人怪人討厭人,今天終於見到個有趣點的正常人了。”
奴僕低頭附和地笑道:“奴也是這樣覺得。”